第七十三章 李长瞻的画中人

  “张先生,我竟不知道宛阳城还有如此蛮横无理、有损风雅之人。”

  蔡奇在亭子前跪下之后,便开始捶胸顿足的哭诉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郁郁不得志的有志之士。

  可是同在梁王门下做事,张季彬和陶金文早知道蔡奇是一号什么人物,况且这也不是他第一回这个模样了,两人见怪不怪的扫了他一眼,张季彬便继续喝他的酒,看也不看他问了一句:“你这又怎么了?”

  蔡奇虽然名声不好,但是好歹也是梁王府门客,他可以不要脸,梁王府不能不要,所以尽管他在外捅了不少为人不齿的烂摊子,张季彬也都没说什么,反正只要没闹出人命,他都能帮他收拾干净了。

  “我今日游山遇上了徐家小姐,见徐小姐身边有一男子纠缠,便想上前为其解围,不想那男人粗俗至极,竟一言不合将我给打了,还把徐小姐给掳走了,张先生您说说,宛阳城几时容得下这种凶徒为非作歹了。”

  蔡奇煞有其事的说着,张季彬听完却只不屑的勾了一下唇,道:“自己争不过还有脸到我面前来哭诉,徐家在宛阳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的上?”

  张季彬这话格外的不中听,可蔡奇摸他脾气,这人一张臭嘴从来就说不出几句好听的话,莫说对他,就是对梁王,这人也敢张嘴就怼,整个梁王府里就没有没被他嘲讽过的。

  但这人铁打的嘴却实实在在是个软心肠,虽然好像每次不骂人就觉得不爽,但是办事却极为牢靠,为人也是梁王这帮门客中最讲信义的。

  “张先生,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徐小姐,可是那个人呢?如此粗鲁无礼之人又怎么配得上温婉的徐小姐,他在宛阳城呆着就有伤风气,我看不如我们把他赶出宛阳城,这种伤风败俗之人不配留在这里。”蔡奇信誓旦旦的说道。

  “自己的女人自己去争,我才懒得插手,以后少拿这种破事在我眼前晃,坏我雅兴!”张季彬不愉快的蔑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烦。

  蔡奇见状立马偃旗息鼓,以往他有什么事想找张季彬帮忙,这人虽然也会挖苦他两句,但是过后都会帮他办,可是今回他居然没搭理他,看来张大美人今天的心情是不怎么好了。

  连文修带徐沁沿着原路返回去,经蔡奇这一闹,连文修的兴致更不怎么好了,徐沁倒是心里格外的激动,看着连文修的眼睛里仿佛都有星星,也无心欣赏什么春花烂漫了。

  可两人一路走回登上春华台的地方,却不见了李长瞻和巧儿的身影,徐沁有点不满,小声埋怨道:“这小丫头怎么不听话乱跑,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训她。”

  连文修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徐沁,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话,便道:“今天本就是出来玩的,春华台风景如此秀丽,当大家共赏才是,何必如此苛求,走散了找回来便是,又不会耽误什么。”

  徐沁让连文修这么一说,一时语塞,涨得满脸通红。

  连文修却已经抬脚往前面走去了,徐沁跟在他身后,只觉得自己方才对他那感激的心情此时真可谓是一落千丈。

  两人边走边在人群里找寻着,便听见从身边过往的女子小声窃窃私语着。

  “玉灵亭有个长相俊俏的小郎君在作画呢!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以前从未见过呢!”

  “长得有多俊?能比梁王府的张先生吗?”

  “他穿的普通,不过若是好好打扮起来,兴许比得上!”

  “我才不信呢!这天底下怎么还会有第二个同张先生一般俊美的人物!”

  连文修听着走过去的两人嬉戏打闹着的话,回想起今日出门前李长瞻把一堆笔墨纸砚、水墨丹青往背囊里塞的情形,忽的停下了脚步,侧头问徐沁:“玉灵亭在什么地方?”

  徐沁被他问了个猝不及防,下意识的往山腰下一指。

  连文修循着她手指指着的地方看过去,便瞧见大片山桃花海中包围着一个黛青的六角小亭。

  沿着山路兜兜转转到玉灵亭前,果然见亭前一个年轻男子正支着画架聚精会神的对着亭子描画,在他身边站着个姑娘,正躬身探头,瞧他作画。

  徐沁一见是巧儿,心中因为连文修而生起的几分不快便涌了上来,正要出声喊她过来,刚张开嘴,又想起连文修方才在山顶的话,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连文修走到李长瞻身边,也抻着头看他在搞什么鬼,巧儿注意到自己身边挤过来一个大男人,还吓了一跳,回头便对上自家小姐那怨怼的眼神,忙知错一般低下头乖巧的跑到徐沁身边去了。

  连文修还在看李长瞻的画,雪白的宣纸上只大概画了个布局轮廓,还什么都没有。

  “你跑春华台来不会就是为了画画的吧!”连文修看李长瞻没搭理他,便问他道。

  “大好春光你怎忍心辜负,不作画记之怎么行?”李长瞻心情颇好的提起笔,侧头冲连文修笑了笑,眼角余光瞥见徐沁有些尴尬的站在连文修身后,便又同他笑着道,“徐姑娘也过来了,那真是好极了,美景配佳人才是真绝色,不才在下,可否请徐姑娘入画?”

  “我?”徐沁忽然被点到名字,有些诧异,指着自己鼻子问道。

  李长瞻笑意款款的点了点头。

  徐沁看看李长瞻那张热情洋溢的脸,又看看他身边连文修那张冷淡疏离的脸,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盯着连文修本是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结果连文修愣是接收不到她的讯息。

  徐沁有点挫败的望向李长瞻,僵硬的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便往玉灵亭上走去,李长瞻教她摆好动作便开始提笔作画。

  连文修趁机又凑近前问他:“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李长瞻跟没看见他似的,自顾自的画着,嘴里含混不清的好像同他念叨了一句什么。

  连文修没听清,又问他:“你说什么?”

  李长瞻便歪过头,冲他假笑道:“离我远点,别打扰我作画!”

  连文修脸一黑,真想将他连人带凳子一起踢飞了!

  玉灵亭也算是小玉山别致的一景,山桃花海的一角凉亭也颇为吸引人,所以还是有不少人想来此处走走看看,赏赏桃花,行过此处见亭中坐着一位美人,有个年轻俊朗的公子正在为她作画,不由得都会心生几分新奇,凑近李长瞻,看看这位敢当众作画的公子画技如何。

  李长瞻用笔精准老练,毕竟眼下这幅画除了画中人的样貌衣着与以往有些不同,其他的他一律未改,循着记忆里的样子将那练习了千百遍的线条行云流水般勾勒在画面上,这作画的速度,看呆了一众围观的书生,远瞧的还以为这人在信笔涂鸦。

  随着画纸上的布景和人物渐渐清晰起来,在周围驻足围观的人也渐渐多起来,有看他神乎其技作画的青年才俊,也有来欣赏这少年公子风流韵致的妙龄姑娘,也有纯粹来凑凑热闹的闲杂人等。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亭子中坐着的徐沁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这么些人的注视之下,换谁也会觉得难堪。

  正当她按捺不住要从亭中出来的时候,方才一直专心致志的李长瞻从画板后抬起头,笑着对她道了一声:“徐姑娘,可以活动了。”

  徐沁如临大赦一般,红着脸颊,急匆匆的从亭中跑了出来,李长瞻把画板转到徐沁的方向给她看,道:“在下学艺不精,徐姑娘可莫要嫌弃。”

  徐沁这时候只想赶紧从这群人里跑出去,哪有什么心思看李长瞻画的怎么样,眼睛只是敷衍的往画纸上草草扫了一眼,可就这一眼,她便呆住了。

  这画中人,当真是她吗?

  李长瞻的画纸上,玉灵亭中的徐沁端庄大方的坐在石桌边,一只手托着腮侧着身子,像是原本在对空冥想,忽的亭外有人喊了她一声,她懵懂的扭头来看,见到来人,便蓦然展颜而笑,这一瞬,春风吹下落花如雨,粉红的桃花瓣漫天飞扬,笑容初绽的一刹那被捕捉入画。

  画中女子眼神澄明纯澈,唇角的笑纯真俏皮,但纵观一览,不知为何却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高贵孤傲的气息从画面之上扑面而来,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当由此画知之。

  这真的是她吗?徐沁不由得自我怀疑起来,她自忖只有这画中人三分的神态和气魄,可细看之下,这画卷上又确确实实是她的模样,这教她感到分外困惑。

  徐沁正想把心中的疑惑向李长瞻问出来,人群中传来一个年轻公子的声音。

  “公子画技超群,笔下美人天香国色,在下愿买下此画以作收藏,不知公子能否割爱?”

  李长瞻与徐沁闻声一齐向他看去,便见说话得是个端秀的年轻人,衣着简朴但整洁一新,身后跟着一个仆人亦是如此。

  徐沁认得此人,这是东城褚家的公子褚游,褚家在宛阳城是出了名的门风端正,正儿八经的礼仪世家、书香门第,当初自己年满十七的时候,褚家也曾派人替她与褚游说过亲,但徐沁觉得此人虽生在书香门第但过于招摇,心中不喜,这件事便也没有成。

  徐沁知道李长瞻应当不认得此人,便在他身边小声同他介绍了一番。

  李长瞻听了徐沁的话,只是点了点头,仍旧面含笑意,看起来亲切温文的样子,道:“褚公子欲购此画,当怀揣百金,可我看公子却不像是能买得起这画的人。”

  褚游听李长瞻向他要一百两黄金,当即愣了一下,而后便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捧腹大笑起来,指着徐沁手里那幅画眼泪都笑出来,语调轻浮的道:“你向我讨百金?就这幅画?你可知哪怕是明华城人称第一画师的卫砚都不敢一幅画要百两黄金,你向我要百金?”

  李长瞻闻言,眼神冷淡的扫了他一眼,却没有觉出半分尴尬,轻笑一声道:“明华城人尽皆知卫砚一幅画早已是千金难求,区区百两黄金一幅画便笑成这样,公子怕是根本没去过明华城吧!”

  褚家虽在宛阳城有些声望,可也只是在宛阳城,明华城那种人才济济的地方岂是他能混的出头的,褚游虽然一直想到明华城去看看,却一直寻不得机会,再一个来往路途遥远,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也吃不来这个苦。

  他素来在宛阳城自恃才高、志趣高雅,想攀梁王府的高枝人家看不上他,便只能在下等人之间显摆自己那点才华,本以为搬出明华城卫砚能唬住眼前这个一看便是下人打扮的小子,没想到这人竟然反而当众揭了他的短。

  褚游脸上挂不住了,说话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斯文,变得尖酸刻薄起来:“看你这一身打扮像是哪家的下人吧!难不成现在区区一个下人作的画,都能与卫先生的画相媲美了?”

  李长瞻冷眼扫了褚游一眼,悠悠道:“油腔滑调、混淆是非,与你这种人,不足与论。”说着就转过身不理他了。

  褚游觉得李长瞻拂了自己的面子,不肯罢休,一见李长瞻从徐沁手中接过画要收起来,上前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横眉怒目道:“今日这画我偏就要买,依我看你这画最多也不过二两银子,算我便宜你,给你十两,把画留下,你可莫要不识抬举!”

  李长瞻还没开口呢!便瞧见人群后面唧唧歪歪塞进来一个人,口里嘟嘟囔囔说着:“你们画完了没有,一会功夫怎么围了这么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