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葬礼

  当枯死的黄叶归落尘埃时,它会慢慢腐烂,慢慢被分解,慢慢消失,最后灰飞烟灭,化作一尘沙被风扬去远方。

  当它无声无息的消逝时,谁还记得它曾经绚烂辉煌过?谁还记得它曾经被大树疼惜过?谁还记得它风姿绰约过?

  人们不会在乎,不会多看一眼,甚至踩过粉末状的尸骨扬长而去。

  卑微,太过卑微了。

  卑微到无法在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

  就像被封锁在一个死角里,出了等死,根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这个世界多悲伤啊,连眼泪都承载不了。

  忆南的葬礼上,渡七大部分的人都来了,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伴随着阵阵震耳的雷鸣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砸在墓碑上,砸在黑色雨伞上。

  墓碑上那张遗照里的她,唇角微扬,笑纹眯成一条缝,精致的五官如同雕刻般的摄人心魂,可又有谁知道,这样的假象下隐藏着怎样绝望的魂魄。

  龙叔被地瓜和红姨搀扶着,他用肥大的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半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着。

  “闺女儿啊!闺女儿……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啊!”

  一向闹腾的默瑶也沉默了,安静的为临叔撑着伞,不作言语。

  渡一站得很远,隔着浓浓的雨雾看着墓碑上的那张遗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紧握伞柄的手在忍不住颤抖。

  她蓦然想起小时候,忆南穿着红色毛线衣被红姨领进渡七的画面,她身上有着一尘不染的高贵气质,与渡七那些灰头土脸的孩子们格格不入。

  她总给人一种阴冷忧郁的感觉,但眼角却从不失笑意,对每个人都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却没有一刻,是真的开心的。

  但又或许,是有的,比如见到时远的时候。

  那时候,她总爱拉着渡一到废弃游乐场去找时远,在修表店门口小心翼翼的张望,坐在断桥上等时远来讲故事,或者是爬上锈迹斑斑的废弃摩天轮逗弄时远,故意让他在下边心急火燎的劝她赶紧下来。

  懵懂无知的年纪,那份窃喜和爱慕被无限放大,占据了她整个世界,仿佛她的一颦一笑都紧紧被他牵制着。

  多么美好的人啊,是从什么时候变得绝望呢?

  是从,她第一次被龙叔毒打的时候么?是从,她第一次亲手掐死婴儿的时候么?是从,听见时远许下诺言要带渡一离开的时候么?是从,把海诺因注射进静脉的时候么?

  渡一不知道,时远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谁都不知道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里,她是以怎样的一种煎熬度过的。

  如果早知道忆南会离开的这样仓促,渡一想,她一定要在忆南醉酒那夜,狠狠地抱住她,擦干她眼角的泪,告诉她,时远想要带走的人,是她,从来都是她。

  那晚,她满身血渍,拿着酒杯摇摇晃晃,她说,她厌倦了,她说,渡一啊,我们逃跑吧。她的语气是那么的卑微,那么的凄凉和无助。

  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巨大的悲伤被撑破后,化作浓浓的血水覆盖了整个世界,那一瞬间,是破灭,也是解脱吧。

  时远没有撑伞,淋在大雨中,冰冷的雨水哗哗往下砸,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击垮般的猛烈,他淡淡地看着那张遗照,黑瞳里空洞一片。

  他那从未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在这一刻,无比坚定的落了她的眼睛里。

  忆南被送进医院抢救的时候,早已经无力回天了,她因吸食过多毒品而虚脱致死,当他颤颤巍巍的挽起她的衣袖时,他整个人都怔住了,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印遍布了整个手臂,不忍直视。

  她明明瘦了那么多,明明憔悴了那么多,明明颓废了那么多,却没有人发现并关心过她。

  她三番五次的来找他,他却一直冷眼相待,从未给过她好脸色。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宛如报应般的狠狠敲打着他,丢给了他一个冷冰冰的现实。

  渡一丢了伞,冲到时远身前,她一次一次的狠狠推打着他,在大雨中极度狼狈。

  而时远任凭她的肆意发泄,一言不发。

  “都是你!都是你!”

  “你哪怕多在乎她一点点,都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人好像都是这样,在真正的死亡的面前,所有自认为的一切都变得不堪一击,变得可笑,变得无力。

  忆南从未把她当作情敌,从未对她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她爱时远,也爱渡一。

  可她却是被抛弃的那个。

  遗照上的那个笑被永远的定格,埋藏于灰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