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赎罪

  唐以安住进医院的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那两天,他一直以为许秋瑶会来探病的,可是直至出院都未曾见过她的身影,打电话也全被拒接。他有些恼了,心里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是自己做得太过火了,还是她压根就没把他放在心上,是自己单方面的期待,还是她也在踌躇不前。想得多了,人也就变得焦虑了。唐以安是个典型的急性子,与其自己闷头不着边际的乱想,还不如直接问她本人来的要轻松一些,于是到许家拜访,就成了他出院之后势必要做的第一件事。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她已先他一步离开了。本想直接追到X市去的,无奈父母硬是逼迫自己留在家里,好在找了好友陆鸣以商量公事为借口,这才得以脱逃。

  唐以安千里迢迢赶到许秋瑶家楼下,却又开始犹豫不决。自己一向被外人称赞的率真个性,碰到许秋瑶这样的弱女子竟能畏惧三分,这样想着,不禁嗤笑出声。正当踌躇不定之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两人便不期然地四目相对了。

  瞪着许秋瑶丝毫感觉不到意外的平静面孔,唐以安事先发起了攻击,“许秋瑶,你太不厚道了,抛下我一个人回来。”

  许秋瑶不想因无畏的口水战而破坏了今天的好心情,于是假惺惺地敷衍道:“你还能大老远的跑过来,不就证明你已经没事了吗?”

  唐以安愠怒地蹙紧英气的眉头,不顾死活地继续往枪口上撞,“我有话想跟你说。”

  许秋瑶自顾自地往楼梯间走去,态度依旧冷淡,“说再多也没用,回去吧。”

  以为许秋瑶是因为对他眼不见为净才刻意走的楼梯,唐以安不觉恼羞成怒,上去一把抓住许秋瑶的手臂,挑眉威逼道:“你应该知道我这人一向很任性的吧。”

  许秋瑶不从,于是两人在电梯口争执不休,好似一对正在闹别扭的小两口。电梯上了又下,从小方格间里走出来的路人甲用暧昧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们。

  正当许秋瑶撇头尴尬不已时,唐以安抓住机会不由分说地把许秋瑶拽进了短暂开启的电梯里,“这里说话不方便,上去你家说。”

  等许秋瑶反应过来时,电梯门已缓缓合上。这是她几年来头一回坐电梯。深知害怕恐惧的自己不甘心就此向唐以安低头,于是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忍耐。可惜没用,那股许久不曾出现的恐惧感在电梯攀上的一刹那立刻侵蚀了她的意识,虽然周围密闭的空气中隐隐漂浮着好闻的男士古龙水香味,冲淡了电梯间里的异味,但还是压抑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仿佛心脏跳得再快一些就会失去负荷彻底停止跳动一般。好在,楼层不算太高,“叮”的一声,电梯很快到达六层,许秋瑶仿佛从暗黑的地洞里见到了希望的曙光一般,拼命地冲了出去。她站定在家门前,在包里的小口袋里快速抽出钥匙,再飞快地打开房门笔直冲到阳台。当她穿过客厅的时候吓坏了正窝在沙发上啃着薯条看着电视的乔巧,一时间乔巧还以为是家里冲出了个不明飞行物。

  许秋瑶这一连串的伪常态反应,让一直不明所以的唐以安感到惊慌失措。

  乔巧担心地看了一眼阳台上的身影,再转头看了看站在门边的唐以安,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就是一切祸端的来源。乔巧拦住了正欲追上阳台的唐以安,惊讶什么的完全抛在了脑后,“唐以安,我不管你是以什么样的理由出现在这里的,我只拜托你,不要再折磨她了。”她说完便转身朝许秋瑶跑去,留下一脸担心与茫然的唐以安。

  乔巧将许秋瑶扶进房间,一刻钟之后才从房间里面走出来。而此时坐在沙发上不停搓着手掌的唐以安迅速站起身,抓着乔巧的手臂急切地询问:“她怎么了?”

  “唐以安,我们来谈谈吧。”

  唐以安完全不理会乔巧太阳穴上逐渐分明的青筋,焦虑地问:“你先告诉我她怎么样了。”

  “放心,死不了,休息一会就会没事了。”

  唐以安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乔巧走到沙发处,双手抱住手臂,翘腿而坐,目光凌厉的似乎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一样,“这下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唐以安认命地与乔巧面对面坐下,“她这是怎么了?难道在我不在的这几年里发生了什么吗?”

  乔巧绷着脸,声音冷若冰霜,丝毫不留情面,“你没有资格这么问,你知道这几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吗,你又知不知道,你哥哥死的那天晚上,她差点被人强暴?”

  唐以安霎时瞪大了双眼。尽管父母从警方那大致得知了事件发生的来龙去脉,但他因为逃避从来就不会主动过问,而唐家人因此所受到的重大打击,使那次的事件彻底跟随已故之人尘封在了棺材里。

  “怎么会……”唐以安不断地呻吟,一股无以名状的愤怒与悲伤交错盘旋在心中。

  “那个时候你不但对她所受到的伤害视若无睹,反而还和你那对糊涂的父母一样埋怨她害死了你的哥哥。你以为你哥哥的死她就不伤心难过吗,直到现在她都还在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在她日日沉浸梦魇无法自拔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有设身处地的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担心过吗?唐以安,八年前你一声不响地消失也就算了,八年后的今天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们面前,如果你是来看笑话的,很好,你做到了。”

  唐以安听在耳里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它们汇聚成千根万根,无孔不入地钻入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自知有愧的唐以安语气软了下来,近乎哀求道:“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乔巧不是不知道,要让一向高傲的唐以安放下自尊去哀求别人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她别过脸,两手叉腰,轻轻叹了口气,“秋瑶有幽闭恐惧症,这两年已经很少发作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过,看在你不知情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一次,记住,不要刺激她。”

  唐以安小心翼翼地打开许秋瑶的房门,迎面袭来的冷风从大开的落地窗外肆无忌惮地吹入,半拉的帘子跟着轻扬飞舞,整个房间的温度低得像个冰窖。惧怕寒冷的唐以安下意识地走过去想要关上窗门,可一想到许秋瑶害怕密闭的空间,他的手就止不住地颤抖,心也跟着隐隐抽痛起来。

  唐以安只关上了靠近床头的那半扇窗门,转身看着蜷缩在床头的许秋瑶。她将脸深深埋进手臂里,无助得像个孩子。唐以安轻手轻脚地坐到床缘,看着她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他抬起手想要安慰地轻拍她的背,却犹疑地停在了半空。

  “乔巧,我没事,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眼前蜷缩着的人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从手臂里发出带着细微哭腔的声音。

  唐以安没有立即否认,只是心疼地看着她,直到再也抑制不住地轻轻搂住她的双肩,仿佛只要一用力她就会碎掉。

  被他拥入怀里的许秋瑶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没有抵抗,也没有声响,只是仍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

  “对不起,对不起……”八年了,唐以安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对她说,可真见到了,却无法很好的理清心里满溢而出的思绪,只有不停重复的一句“对不起”。

  因为曾经的年少轻狂让他错失了她的世界八年,这八年来他对她所承受的苦痛与折磨一概不知。他自责,就算她爱的人一直是自己的哥哥有什么关系,哪怕他一辈子在她身边当个替身又如何,只要他能放下一切陪伴在她的身边,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相互折磨了吧。可惜,他的觉悟来得太迟了,八年那么漫长,漫长到沉痛的伤口结成丑陋的伤疤,漫长到曾痛彻心扉的绝望只剩零星半点的不甘,漫长到曾经刻骨铭心的那些人那些事只剩片片的残缺记忆,而只有许秋瑶抵挡了时间的洪流仍旧屹立在自己的心里,这最让他觉得讽刺。他们错过了太多太多,他现在只想用尽一切办法来弥补自己的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