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忘性渐加重

  这对兄弟,究竟是要闹哪样?是多大的事情,也要这么你来我往地斗一斗口舌之争么?

  祁玄墨莞尔一笑,看向祁玉尘的眼里分明多了些温润,许是念及这些年祁玉尘孤身一人与他和母后斡旋委实不易,不禁意间软了语气:“子珏说的是。子珏可记得,皇兄曾经应你的?”

  这是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那人,冰雪一般高傲不可欺的面容上有几分恍若柔情似的神色,生生迷了眼,妄念也似毒蛇一般从心底暗暗滋生。

  祁玉尘摸摸鼻子,像孩子一般有些忸怩,不去看祁玄墨嘴角难得的、真心的温和,却字正腔圆地清晰吐出每个字,甚至将那时那个不可一世少年的语气模仿得分毫不差:“记得,皇兄说过,倘若皇兄不允,普天之下便无人敢诋毁子珏声誉。”

  我眸光移向祁玄墨,那眉眼间的温柔,却不知何时已悄然敛去,再看时已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还道你是忘了,不过皇兄还是乐意你忘了,年少轻狂,难免言语狂妄,当年父皇......”

  我连忙看向玉人一般的祁玉尘,果然,丢了心爱的拨浪鼓的孩子一般,情绪一瞬间瓦解,脸色惨白得好像一张纸,右手紧紧抓紧心口,恨恨抬起眼,瞪着祁玄墨的那双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狠毒。这么儒雅的人,猝然间踉跄着步子起身,连告别的话语都忘了客套。

  唔——嘴巴还真是像淬了毒一般,既然如此,何必给人以温情......嗯......还真是残忍呢。当年南皇究竟怎么着祁玉尘了,我有些好奇,半晌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自己又何尝不残忍?别人的伤疤,若只为一己私欲去揭开了,疼的终究是别人,不在己身,又哪里明白那种锥心之痛?

  “你这是在嘲弄本殿?”

  凉漠的语气,依旧冷的好似冰,见我不答他的话,自讨了个没趣,便也不再问,只是坐在那儿,凝神闭目,一坐便是几个时辰,直至府里老仆来请示用膳,这才离去。

  凉月东升时,我正在屋里抱着一卷书,看得兴致正浓,偶尔抬眼,会看见窗外的月光,月光下的花枝竹影,还有那疏影摇曳不及的白碌石桌旁静坐着的容逸,他就坐在那儿,不和我搭话,也不与我说笑,沉闷的感觉让我也烦躁了起来,本来好好的兴致生生折在了窗外的那几眼里,索性搁了书,披上一旁的衣裳,推开虚掩的门,也走出屋子。

  闻声,容逸连忙起身,俨然要过来扶我的架势,我用眼神示意一下,让他不必过来:“容逸,陪我说说话儿吧。”

  月华微转,眸色若水,宠溺非常:“好。”

  “容逸,我这里时常会疼。”

  我指了指脑袋,冲他会心一笑,又接着说道:“可是,我不怕疼。比起这个,今天见到祁玄墨的时候,心比这疼多了。”

  我尽可能让自己语气平淡,淡到我自己也以为那只是一种虚幻的感觉,倘若再淡点儿,是不是还能把那妄念淡到薄尘?

  容逸看着我,面色有些不豫,平时握着佩剑的右手深拢了几分,却未打断我,耐心听我说了下去。

  “我总觉得我老早就认识他,但是记不起在哪儿见过。还有,我知道我前几日定是见过祁玉尘,但是也记不起是哪日......

  那月牙眼中的沉痛显而易见:“公子,你记得容逸就够了,别人的事,我们不必去记起。”

  蓦地回过头,撞进那片月光,急忙扭过脸,我不敢告诉他,除了记得他,居然还记得那个风姿卓越的太子,甚至记得清他的一个眼神,一个侧影,自此我终是相信,那妄念怕是早已成毒蔓,深扎心底了,饶是忘忧散,也驱除不尽这等心思。

  怕他多想,深深吸了口气,又赶忙转过身来,笑得一脸满足:“是,记得容逸就够了。”这样的男子,能待我这般好,我还有何奢求呢?

  容逸弯了唇角,抚了抚我的发,温柔一笑:“嗯。”

  那一晚,我与容逸促膝长谈了很久,很久,久到忘记了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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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上次祁玄墨兄弟俩来的日子一月零七日,为了怕自己又忘了事,这一个月来我会把每天的经历用笔记录下来,事无巨靡,一事无遗。容逸初时还会说我这是多此一举,有什么事情他替我记着便好。可是,心事他是不能替我记着的,心里这般想,当然不能这么说,遂眨巴眨巴眼睛:“容逸,这可不行,你记多了,会长白发的,这么英俊的少年,还是一头乌发好看些。”然后容逸轻咳一声,脸红了......再然后......见我写这些事宜的时候,便再也不多问了。

  “五月初十,今日记忆颇有些清明,能记起昨日大半事宜,今日在院内折花之时,听府上几个婢女闲谈说起,素王妃昨日去了晚香楼,虽知她与别的女子不同,倒不曾想她桀骜至此......祁玄墨依旧是不曾来,心底有几分空落落......”

  提笔,一字一句写着,忽地手中的笔被人夺了出去,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渐渐模糊了一片字迹。我有几分恼了,谁胆敢扰我记事!恨恨地一转脸,吃人的目光睨向一旁,触及那张面容,瞬时惊诧地睁大了眼,一个名字便脱口而出,吐了出来,要是没有忘忧散,定是不会忘了补上一句,真是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