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望月离子(下)

  鱼肚白的光亮越过黑夜,轻轻浮现天边。叩响窗户,炫目在满园的花枝花瓣上。

  月漓捂着肩胛,带着满身血迹趔趄进祁家的后花园。

  肩膀处的鲜血仍汩汩流出,从指缝渗出来,在原本已经濡染鲜红的衣衫上又覆上一层新的鲜红。

  她面色苍白,薄薄的唇角沾着鲜血,勾起诡异的弧度。

  “呵,第一次任务就做成这样,真是……真是狼狈……”

  她瘫软下身子,半倚在白色的木制围栏上。

  “你……弄脏围栏了。”

  无波无澜却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声音透过黎明微醺的空气飘摇进耳朵。她抬头去看,便对上他精致冷淡的面容。

  她神色微微一惊,强撑着站起来,吃力地向面前的这个人鞠了一躬,“少,少爷。”

  少年的目光好似湖水般清澈,“你认错人了。”

  她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少年。

  虽说她没有和祁家少爷见过几次面,但也不会至于认错,怎么会……

  少年眸光闪烁,幽黑的眸子里映着天面微醺的云彩,“你受伤了。”

  她微微偏过头看向自己的肩胛,和那群人迂回战斗时不小心中了一枪,深入骨髓的疼痛从肩膀处炸裂开来。

  少年扶起她,冰凉的触感让她一惊。少年似乎是顾及到她身上的伤,一步一步走的十分慢。

  “累了的话,可以睡会。”他淡淡地说道,声音如天边第一缕曙光,美丽飘渺而遥不可及。

  他的双眸过于清澈,幽深地好似漩涡一般,不断将她的思绪吸入进去。随着一阵阵疼痛和睡意,她终于挣扎着将双眼闭上。

  少年将她扶进一间小屋,让她在床上躺好,便兀自忙碌起来。

  “我只能帮你简单处理好伤口,避免失血过多。至于别的,你还是去找祁家的医生吧。”

  他半垂着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微抿的唇里说出的话冷淡。

  月漓忍住痛楚,挣扎着起身问道:“你真的不是少爷?”

  少年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冰冷,嘴角弧度里满满的嘲讽不知是对自己还是他人,“从事实上来说,在这祁家倒还算个少爷,从名义上来说,就什么都不是了。”

  月漓皱着眉,眼前少年的性情和少爷祁煕完全不同,应该真的不是。但这完全重合的面容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继续开口问道:“那你……和祁煕……”

  月漓的话还没说完,少年便双手握成拳,狠狠砸在桌子上。

  他的声音如隆冬化雪时滴着水的冰棱一样冷,“不要在我面前提起祁煕!”

  月漓一愣,肩上的伤口又开始疼痛起来。

  少年的眼眸早已不再澄澈幽深,而从眼底升腾起一股冷冽。依旧无波无澜为她处理好伤口,旋即转身,只留下一个瘦削淡漠的背影停滞在月漓的眼里。

  白色的病房里,月漓躺在床上睁大圆圆的眼睛盯着天花板。这时祁家老爷却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吃力地坐起身,低垂着头,“老爷,任务已经完成。”

  “嗯。”祁家老爷平静的点了点头,神色既无欣喜也无其他情绪。接着他把头转向身边穿着白色大褂的私人医生,“她的伤怎么样了。”

  一旁的医生微微垂首:“按理说这种情况本不应该取出子弹,但子弹刚好在关节处,可能会引发铅中毒,所以子弹虽然取出来了但伤害比较大,需要静养几天。”

  祁家老爷拄着手杖点点头,“那你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吧。”音罢,便离开了。

  他和祁煕少爷,是……兄弟么?

  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眼前再次浮现那清秀的少年冷淡的面容,还有她提及祁煕时少年反常的反应。

  月漓伤好之后。

  祁家老爷亲手交给月漓一张照片,“找到他。”

  她惊疑道:“少爷?”

  祁家老爷当场骂骂咧咧道:“少爷个屁!就是我祁家的屈辱!”

  她立马意识到,照片上的少年就是当日救她的少年。

  咖啡馆内,月漓看着手中的那份刚命人查出来的资料,眸光一片冷冽。手指始终停在第一页白纸上的那个字眼上。

  真的是兄弟……

  那个妖媚的少年很不受老爷待见呢。

  祁煕。

  祁念。

  月漓深吸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浓密的睫毛掩盖住心里那一片复杂。

  祁家用了一年时间,把月漓以杀手的身份包装成了娱乐圈女王般耀眼的存在,望月离子,伪造了姓名伪造了身份,却不过是用来寻找那个少年的耳目。

  谁知道,用了一年时间也没寻到少年半分踪迹。

  祁家和月漓,却是各怀鬼胎。

  祁家找他,是赶尽杀绝。

  月漓找他,竟是加以保护。

  月漓以望月离子的身份接了通告,在清夜区苑拍摄《冬暖夏凉》平面时装封。她坐在白色的藤椅上,目光越过一页页的杂志。

  迎面却突然走来祁家的少爷祁煕和一个女孩。

  她的目光定格在女孩身上,老爷说,这个女孩似乎和祁念有过来往。

  她微笑,对着祁煕说道:“祁煕,好久不见。”

  祁煕弯唇勾起笑意,“是挺久的。”然后他揽了揽身边女孩的肩膀,脸上一派温柔,“阿栀,打个招呼吧。”

  她看着女孩出神而惊疑的表情一阵好笑,主动伸出手,“原来你就是祁煕的女朋友,你好。”

  女孩盯着她的手看了半天,接着略带尴尬的握上,“你,你好,我叫顾栀。”

  她眉眼带笑地看着女孩,有点……傻乎乎的。也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本就这样,从她嘴里套话,应该不会太难吧。

  她看向祁煕,眼里带着不可察觉的自信。少爷隐隐约约知道一些计划的内容,便是一定会答应的。“我带小栀四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鹅卵石路上,她默不作声的在前面走着,后面女孩走一步顿一步的样子却都是尽收眼底。倒是有几分可爱,这样的女孩子,却偏偏被卷进祁家的这件事中。

  不过。

  别人的命运,似乎早就和她没有关系了吧。

  她自嘲的笑笑,停下脚步,语气淡然地说道:“和二少爷来往太过密切的人最后都是活不下去的。”

  和老爷最憎恨厌恶的一个人有联系,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说不定,还会是由她的手来杀。

  女孩并没有回答,愣在原地很久。

  月漓转身离去,虽说这次接下这个通告是专门借机套出二少爷的位置,但她并不是很急。如果是为了祁家老爷寻找二少爷,她不急,甚至希望永远都不要找到。但如果是为了她自己为目的而去找二少爷,那性质也就不一样了吧。

  夜里她有一次拍摄。穿着大红的和服,散着墨黑的长发。她微微昂头看着悬在半空中的月亮道具。明晃晃的目光刺痛了眼睛,就像七年前她走出那间矮旧的屋子,茫然来到外面街道时抬头看见的阳光那般刺眼。

  不觉间,心脏已经被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紧紧缠绕。杀的人多了,也就麻木了,以前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噩梦如今已经渐渐散去。但此时看着那逼真的月亮,却恍惚觉得与十五岁接受第二次测试时那夜的月亮很像。

  掩映空中,散发着清冷的月光。

  那一夜,她为了自己害死了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女孩。那个女孩本还有活下来的希望,却在她的自私前连最后一点生存下来的曙光也幻灭。她还记得那个女孩窒息时涨红的脸,瞪大的眼睛和不甘幽怨的眼神。

  她转头去看站在不远处的顾栀。如果当初不是她,那么,那个女孩如今也和顾栀一样大吧。

  映入眼帘的却是祁煕将顾栀拥在怀里,他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情谊。真实,温柔。

  她目光复杂。

  少爷,你明明知道不能爱上这个女孩的。

  老爷那边逼得越发紧,第二天早上,月漓便找到那个女孩,看着她用各种破绽百出的借口搪塞自己,满脸虚假的笑意中也不自觉流露出一抹真实。

  她神色无波无澜的翻看着杂志,“上次的话,都还记得吧。”

  那样的威胁,使女孩的声音染上一抹掩盖不了的异样,“记,记着呢。”

  她对着女孩笑,笑容里参上了一丝悲悯,“他现在在哪?”

  女孩倏忽开口,她甚至有了一丝期待。但女孩却只是尴尬的张着嘴一脸迷茫而纠结的表情。

  她必须找到他。想到这,她的笑容不自觉的便冷了下来,手指习惯性的开始拍打杂志,“怎么?不肯说?”她接着说道:“你喜欢祁煕对吧。”

  女孩点头,她神色越发的冷冽,“既然喜欢祁煕却又去帮着他,你还真是破绽百出啊。又或许……两人都想攀上呢?”

  女孩纠着眉角,脸上一派迷茫。这时,祁煕却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来为女孩解围,冷淡的打了个招呼便和女孩走了。

  她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皱着眉。少爷这样,会毁了计划吧。

  今天的第一场是由一个名叫奚芷的女孩拍摄的。但谁知拍摄的时候道具却是出了问题,好在最后倒也没出什么大问题,但为她却是提供了机会。

  祁煕将女孩送回去之后她便也下了山,按着女孩的行踪最终找到一所房子里。她带着人走进去,里面却没人,只有床上有一个睡熟的婴儿。她微微惊讶,这孩子谁的?

  二话不说,她命人抱走孩子先暂时藏在楼下,自己则是留下了信笺。

  果不其然,女孩火急火燎地赶到了约定好的拿格餐厅。她依旧笑着质问女孩:“说吧,他在哪?”

  女孩嘴唇翕动,小声嘟囔着:“你们把孩子抱走时的地方……他刚刚还在那呢……”

  凭着杀手的敏锐听清这句话的同时,月漓敲击着桌面的手也是一顿。她嘴角弯起弧度,染上了一丝着不可察觉的兴奋。

  她微笑,看着女孩那一脸张口结舌地表情顿感好笑,“不妨告诉你,我是祁家最顶尖的杀手,听力是从小训练的。”

  月漓看了看手表,和老爷约好的时间已经到了。这场游戏的胜者,只能是她。

  祁家老爷极为准时的出现拿格餐厅的门口,她恭敬的向老爷鞠躬。祁家老爷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她,“问出来么。”

  月漓故作出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看样子她是真的不知道。”

  祁家老爷眯着眼睛,危险的目光直直射向还在座位上的女孩。女孩意外的十分配合的摆出了迷茫而紧张不已的样子。祁家老爷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这些天你先留在这里好好调查,总之,他的行踪一定得给我查出来!”

  月漓朝着老爷离开的背影又是恭敬的鞠躬,然后才倦怠地瘫软在椅子上。

  对面的女孩早已是一脸的目瞪口呆,“你这是……在演间谍?”

  她神色黯然,眼前再次浮现祁念那每次见面时冷淡的面容冰冷的话语。她看着眼前的女孩,这次,就信任自己的直觉一回吧。她说不定,是值得信任的人。“老爷一直把二少爷当成外人,还一直想要赶尽杀绝。我不想二少爷受到伤害,但是……他却不信任我。”

  不信任。

  不信任。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不信任。

  或许,就算见过几次面,他也从不曾记过她是谁吧。

  他本就打骨子里就不信任任何人。

  女孩很安静的没有说话。月漓看着女孩的眼睛,“所以,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二少爷的行踪。”

  女孩火急火燎地问清了孩子之后便赶着要离开,她跟着走出去,却从未曾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她苦苦寻找一年多的那个人。

  他眉宇间的落寞和冰冷更甚,身边站着一个长相俊秀的男生。

  她睁大了眼睛,仿佛眼前的少年只是一场华美的梦,这个梦会在她眨眼的瞬间消散。薄薄的唇角,露出了七年以来,第一次真正的笑意。没有杀人时的冷酷,没有应酬时的虚伪。

  杀手的警觉却已经成了本能,她绷紧神经四处张望,目光锐利。

  哪怕这是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一场梦,她也要保住。

  站在祁念身旁的少年淡然地开口:“坐下来好好谈吧。”

  “少爷,请让我留在你身边。”她声音有些颤抖,血液奔涌过心头。

  祁念看向身边的少年,她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了名为信任的东西。“你觉得,她可信么。”

  “能的!”

  这声音不是少爷的。她错愕的看向声音的主人,竟然是那个女孩。

  女孩悠悠转醒,有些尴尬的立在原地。她柔和的笑着,心弦越发的绷紧了。

  祁念身边的少年说道:“试试吧。”

  她咬住下唇,许久未曾光顾过她的紧张感也顿时溢满心房。指甲陷在手心里,手上的痛感似乎是麻木的感觉不到。

  他沉思片刻,接着轻轻点头。

  紧绷的心弦顿时放松,充斥整个胸腔的紧张也幻化成兴奋涌动,带着一股暖流,将昔日的伤口抚平。一点一点,将那流出脓血的伤口愈合。

  被父亲抛弃,母亲的死亡,从小接受地狱般的训练,杀死父亲害死别人,这些夜夜缠绕她的噩梦却敌不过眼前少年轻轻的点头。

  她不奢望其他。

  保护他。

  这将会是她的执念。

  她会把这变成她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