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除了你,一切繁华都是背景

  最勇敢的人,往往都拥有着最强大的一颗心。

  温曈一向不觉得自己有演戏的天分,但无论如何她始终是低估了自己的潜力。甚至在不久之前的上海,她仍在不断问自己该如何面对顾臣尧。然而当他真正站到她面前之后,她才发现所有的顾虑和害怕都是可以随着他目光里的温柔而烟消云散的。

  是谁说过,爱可以战胜一切。

  她从前不信,如今不得不信。

  她笑着亲吻顾臣尧的唇,像个渴望蜜糖已久的孩子般贪恋地允吸着他唇中的甘露。只有这样她才能真真实实的感觉到他们在一起,并未分开。

  这样突然而来的亲密让顾臣尧疑惑,但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探究,工作的繁忙已经让他失去了太多用来思考的时间,当然也包括温曈主动的投怀送抱。

  温曈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但没有人说得出来究竟哪里不同,似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回了一趟国之后的温曈,与从前的她有着细微的变化。

  后来还是吉米看出了她的变化。因为从来都洁身自爱标榜自己是好好学生的温曈,忽然便一个人泡起了夜店,甚至喝得酩酊大醉夜不能寐。

  吉米清楚地记得那夜温曈是如何回来的。她满身酒气,身上发上夹杂着烟草的刺鼻味道,整个人踉踉跄跄地从门口跌撞着进来,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很久都没有声音。吉米早已被惊诧地无从反应,以为她醉过去了,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从沙发处传来的极其压抑的低泣声。

  她哭得那样狼狈,还妄图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的不勇敢。

  吉米在沙发边的地毯上静静坐着,黑暗中只有温曈压抑着的啜泣声。吉米回忆起第一次邀温曈去酒吧时的情形。那时的温曈刚来米兰,还未认识顾臣尧,她像一个干净纯白的孩子,总让人面对她时产生点点的自卑。

  吉米喜欢温曈,就像她渴望着一切美好事物那样渴望温曈能够快乐。

  可是现在的温曈,分明不再快乐。而顾臣尧给她的快乐那样吝啬,再也无法填满她所有的思想和空间。

  “温曈,再这样捏下去你的手天亮后就得去医院包扎了。”吉米低叹,固执地将温曈紧握住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扳开来,不知道她维持这个动作已经多久,白皙的掌心已经有了一道道被指甲刮伤的血痕,指缝处犹带着丝丝血迹。

  “你是在怪顾臣尧冷落了你,还是在别扭他把你放在他的世界之外?”吉米问她,凡事总有因果,她从来不相信会有无缘无故的难过或者快乐。

  温曈终于把脸从沙发里转了出来,她红肿着眼睛,满脸泪痕,眼眶里泪水盈盈,蓦地疼了吉米的心。

  “有什么不一样吗?反正我也从来没有走进过他的世界不是吗?”温曈竟然笑了,在她的心已经疼到如此麻木的时候,反而可以笑得没心没肺。

  自从回到米兰,她压抑着自己所有的情绪,她假装不知道,假装忘记,她很快乐很快乐的和顾臣尧在一起,努力地做每一件有关于他的事,她以为她对他来说就像他对她,无须任何语言,一个点滴便能记下所有感动熟悉的画面。后来才发现无论她怎么做,都永远不及夏妍为他做得多做得好。

  夏妍为他安排所有的日常工作,井井有条。为他与媒体打好交道,以便日后更好的发展。为他搜集全球最新的流行时尚元素,让他有更多可供参考的意见。她做得那样好,好到已经不需要温曈再为他多做什么。因为无论做什么,连温曈自己都觉得多余。

  那天下午,她亲眼看着夏妍提着大包小包的日常所需用品去找顾臣尧,她拿出钥匙熟练地开门,仿佛已经是这间公寓的女主人。

  温曈到门口时才发现门虚掩着,她进门,顾臣尧正从浴室出来,只穿了一件浴衣,伸手从夏妍手里接过毛巾。

  是夏妍先注意到了傻站在门口的温曈。她对顾臣尧使了个眼色,顾臣尧才发现呆愣的她。他表情轻松自在,笑着把她从门口拽进屋里,“怎么来了也不吱声?”

  温曈看着他,很仔细地看着他,想要好好看看,眼前的顾臣尧是不是真是当初自己认识的顾臣尧。她不想用那些词汇,但她无法不去承认,现在的顾臣尧变得世故,变得圆滑,变得更像是世人所期待的那样的他。

  可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如果这些改变可以换来名誉,换来金钱,换来功成名就,有几个人会觉得遗憾?

  温曈耳边响起那日母亲对她的低吼:“那样环境下成长的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心上像被万般啃噬,划破了一道口子,难以痊愈。她咧开嘴快乐地笑,她问顾臣尧,“我怎么不知道现在的助理已经全面化到了这种程度,连日常家用开销也都由助理全包,还包什么?包吃包住,还是包睡?”

  气氛瞬间僵硬,顾臣尧神色如常,没有一点变化。但温曈还是从他转冷的眼里看到流露出来的愠怒,这样好修养的人,如何也不会随意发脾气。

  顾臣尧支走了夏妍,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他开了口,声音却极冷,“你在抱怨什么,温曈?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工作,知道我以后的生活必定如此,现在这样又是在耍什么脾气?”

  温曈毫不退让,“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容忍自己的男朋友身边总是跟着一个随时想爬上他床的女人。”

  顾臣尧蓦地抬起手,却狠狠地僵硬在空气里,最终没有落下。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已经足以让温曈心如死灰。

  “你这不是在侮辱我温曈,你是在侮辱你自己。”顾臣尧加重了语气,眼里隐隐地失望,“你在侮辱我们的感情。”

  苦涩瞬间涌上心头,她还是没有忍住,眼前被泪水湿得模糊了一片,她咬牙说,“我们的感情?顾臣尧,我们之间真的有感情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呢?我也总是跟自己说,你只是不懂表达而已,你只是太深沉太内敛而已。可我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伤心难过?就因为是我先说的开始,就因为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多,我就活该被冷落被忽略被遗忘,活该被觊觎你的女人挑衅教训还一声不吭无言以对?顾臣尧,你也会说我们的感情,可我们的感情在哪里?有多少?你怎么藏得这样好,我怎么就一点也看不见呢?”

  温曈没有控制自己情绪的天分,她一直都活得太简单,以至在这样的时候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害怕和委屈。

  她甚至想,如果当初仍是以朋友的身份在他身边,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呢?可那样,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甘心。

  ……

  温曈嗤笑一声,拍拍吉米的肩膀,醉意熏熏地说,“吉米,你是对的,与其这样痛苦纠缠,不如与多爱自己一些的男人在一起。至少,不会心痛。”

  “你们那次吵架之后难道没有再联系过吗?一直冷战到现在?”吉米显得有点不可置信,温曈那样喜欢顾臣尧,怎么会放任自己与顾臣尧冷战这么长的时间?更何况,在吉米的印象里,顾臣尧不像是会冷战的男子,他无论何时都温和优雅,内敛淡漠。

  温曈想假如真是冷战,至少说明她在顾臣尧心里尚有一丝位置。可他们如今这样算是冷战吗?那次她发泄似的说了那么多,最后只换来顾臣尧不咸不淡的一句话。

  他说:“温曈,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没错,那是顾臣尧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到现在,将近快一个月的时间,他不找她,她亦不理会他。两个人维持着表面的骄傲,固执地朝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她无法忍受他的随意淡然,更无法忍受他可以如此轻描淡写的将她的不安惶恐看成是无知任性。爱情里,谁先说爱谁便输在了起跑线上。

  无疑,温曈就是那个从一开始就输光了所有的人。

  她朝吉米微笑,翻了个身却对着沙发背默默地流泪。很多事情他们都无力改变,并不能说是谁的错,她也终于意识到,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脆弱。

  “就这样吧吉米,我累了。”温曈轻轻地说,闭上眼睡了过去。

  不管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爱情不是全部。温曈庆幸自己的理智。

  顾臣尧在米兰的工作渐渐走到了顶峰,风头超过了绝大多数同个年龄段的设计师,时装界给了他一个中国魔术师的称号,对他独特的设计理念给予了高度的肯定与赞扬。

  温曈在越来越多的电视上杂志上见到他,这个她爱着的男子,如此意气风发,他终于如愿站到了他期望的位置,面对镜头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伪装快乐伪装想法。这是陌生的顾臣尧。她盯着屏幕上笑意从容的男子,忽然想,他们有多久没有见过面了?

  她记得曾经的顾臣尧,骄傲、自大、执拗,但又真诚,从来学不会讨巧,他知道人们喜欢听什么话,可他偏不说,他执意做别人眼中孤僻骄傲的男子。

  然而现在的他,渐渐脱离曾经他希望成为的那个样子。他学会迎合奉承,学会怎样可以过得更好可以让自己走向另一个成功。这样的成长固然是件好事,可那样,顾臣尧也就不再是顾臣尧了。

  温曈一口气喝下一瓶冰啤,摇晃着手里的大玻璃杯,灯红酒绿间,透明的玻璃杯似乎倒影出她心里男孩子的容颜。她痴痴地盯着玻璃杯,薄唇吻住杯身,又自嘲地傻笑。

  他怎么会来这里呢?一定是你太傻了,傻到如今仍然觉得你们不会就那样结束。

  分明已经结束了不是吗?哪里有一两个月都不联系的恋人呢?

  她又要了一杯啤酒,手没触到杯子就被另一只大手截住。高大的阴影遮住她,遮住她眼前这个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温曈不必抬头,顾臣尧熟悉的感觉已经盘踞在自己周身。她拖着下巴,冲他傻傻地笑。

  顾臣尧皱着眉,看得出来心情并不十分好,他抓住温曈的手腕强硬把她拖到酒吧外。入了秋的冷风让温曈浑身一个哆嗦,脸上火辣辣地烫,她看着顾臣尧,只是笑。自从和顾臣尧在一起之后,无论难过还是快乐,她似乎只知道笑。

  这样笑着的,却看上去比哭还要难看的温曈。

  顾臣尧握住拳头,他问她,“温曈,我要拿你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把你怎么办?”

  温曈有些踉跄,强迫自己清醒地面对他,尽管她真的很想很想就这样醉死过去。从前的她有多么鄙视那些借酒消愁的人,如今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其中之一。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笑得连眼泪都流下来,“你问我怎么办?如果我知道该怎么办,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顾臣尧。”

  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呢?变得这样远,一眼都望不到彼此的心。她那样喜欢的他,此刻在她面前,她却无端端地觉得讽刺。

  温曈心里放置了一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她大笑起来,发丝飞扬,脸上被泪水交错着湿透,狼狈地直让人心疼,她对着他吼,几乎用尽了力气。

  她哭着吼,“顾臣尧,不爱我,就不要再来招惹我。哪怕我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哪怕我自暴自弃醉死在米兰街头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受够了这样的等待这样的爱,我求求你顾臣尧,我求你,不爱我,就不要再管我,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好好生活,我们从此各自好好生活,再也不给对方找麻烦了,好不好?”

  她那么卑微,她哭着求他,当初她求他在一起,现在她求他不爱她就不要招惹她。为什么从始至终,她一直都在那么低的位置仰视着他,即便时间过了两年,他们依旧没有站在平行的位置上。

  温曈蹲下来抱住自己,哭得不能自已。

  夜色下的米兰,忽然下起淅沥的小雨。顾臣尧站在雨里,影子被拉的生长。他闭了闭眼,告诉自己,转身,只要在这一刻转身不去拥抱她,不去贪恋,他就可以彻底离开她的世界,彻底把她拉离他身边。

  顾臣尧,只有一个转身而已。你可以做得到。

  他果真做到了,缓缓转身,像过去很多次他们在夜色下的道别,总是他先转身,她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最终消失不见才落寞地回去。那么多次他都做到了,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顾臣尧每走一步,就觉得自己身上有某样东西正被一片片的凌迟刀割,痛得几乎要窒息。温曈的笑,温曈的哭,温曈的撒娇发脾气闹别扭,还有温曈的爱,多年来的思念隐忍冲破到了极点,形成一个爆发的火山当口。

  假如……假如他做得到,又何必在两年前不受控制地答应与她在一起呢?

  顾臣尧猛地睁开眼,脚步停止。回头,看温曈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每一声哭声都似在他心口上划了一刀,痛不欲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原本想要给她的快乐变成了痛苦?变成了无休止的难过和伤害?回忆那么殇,两个人的寂寞,却全由他一个人来承受。

  究竟是对他的不公平,还是对她的?

  顾臣尧忽然疯了一般转身冲向温曈,双膝重重着地的那一刻他死死地抱住哭到抽噎的她。他一遍遍抚摸她的发丝,吻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像哄孩子一样的哄她,“不哭了,乖,不哭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我们回家。”多年来,这是顾臣尧一直想对温曈说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是他对她说过的最动人最好听的话。

  米兰的医院,这是温曈第二次光顾这里。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顾臣尧陪伴。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

  “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说出来不要自己强撑。”

  温曈睁着模糊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顾臣尧。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宿醉后的头痛。

  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她说,“顾臣尧,我多想从未爱过你,多想。”

  温曈因为肺炎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开始几天高烧不止,顾臣尧和吉米整天整夜地守在她身边,片刻不离。

  吉米很想对顾臣尧说些什么,可每每话到嘴边又无从开口。温曈是个温顺的女孩子,至少从表面看是这样的,只有懂她的人才知道她骨子里的那股子骄傲和执拗。她从不肯认输,就算当初由她先说爱,也希望顾臣尧能够像她爱他一样爱她。

  吉米觉得这个时候,反而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病房里静悄悄的,温曈还在睡,吉米偷瞄了一眼顾臣尧,跟着他走到房外的走廊上。

  顾臣尧憔悴很多,下巴处冒出密密的胡渣,看去有些颓然。他是个有轻微洁癖的男子,总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吉米在他对面问他,“你对温曈究竟是什么感觉?”

  顾臣尧蓦地抬头看她,目光淡淡的,总是让人觉得他眼中有一层薄雾,看不透,进不去,藏着太多太多的感情和秘密。他轻笑了下,说,“喜欢,但不到非爱不可。”

  看,他这么清醒,他总能清晰地分辨自己的感情。男人与女人永远是不一样的生物。男人可以不为爱和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女人却不可以。

  吉米失笑,摇摇头觉得讽刺,笑了一会儿才道,“顾臣尧,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我有些后悔了,当初怎么就把温曈推到了你面前呢?果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早知你是卢乔西的朋友,我绝不会让温曈趟这趟浑水。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吉米甩了病房的门,安静的走道上被震得微颤。

  顾臣尧在原地,不由反讽笑。吉米说的没错,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卢乔西有卢乔西的秘密,他有他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必须按照自己的人生轨迹而活,很多年前他就知道,除了自己,谁也挽救不了他的人生。任何人对他人的人生都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

  温曈醒来后第一眼看到了顾臣尧。

  他清瘦了很多,发丝乌亮,目光晦暗。见她醒了,温柔地把她扶起来靠着。

  温曈看了他一会儿,问,“你以前住哪儿?我是说,你在上海的时候,家在哪个位置?”

  顾臣尧一怔,心口有道裂痕忽而扩大。漆黑的弄口,泥泞的石板,残破的老房子和永无止境的绝望与欺凌。犹如电影里的刀光剑影,把他带回很多年前那个童年。

  他有不快乐的童年。他的整个少年时期都在阴郁中度过。他是个不能称之为幸福的人。

  顾臣尧转了身,唇角显而易见的讽笑,冷漠的,淡然的。他看着她的眼睛,她却闪躲开,目光不知道往哪里看。

  他问她,“温曈,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也许我还可以为你纠正错误命题。”

  这样云淡风轻无所谓的语气,分明是在掩饰心里的紧张。也许连顾臣尧自己也不曾发现,在他紧张害怕的时候,眉心时常郁结。这是他习惯性的小动作,被温曈发现并记在了心里。

  “我觉得,除了我喜欢你,除了知道你是顾臣尧,我们之间等同陌路。顾臣尧,我甚至没有夏妍了解你。”温曈垂着头,喉咙疼得发涩。

  “了解?”顾臣尧失笑,“你说了解?温曈,你真的想要了解吗?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妓女的儿子?有着被人唾弃的肮脏不堪的童年的……你自以为爱着的人?”

  顾臣尧是多骄傲的一个人,从不妥协,从不认输,从来相信可以将一切踩在脚底俯瞰众生。他有自己的人生设想和规划,在温曈没来米兰之前,他真的可以毫无顾忌的朝那个方向不择手段地走去。但不管怎样,她终是出现了,成了他人生的一个意外。一个他所不能期望的意外。

  温曈表情如常,没有震惊,没有差异,一切平静得再自然不过。顾臣尧后退几步,忽地失笑。她果然是知道了听说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可以这样平静得面对他的过去。

  顾臣尧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不觉已经捏成了拳头。

  他记起少年时候的自己,爱上一个女孩。女孩子如一缕阳光,温暖清新。他以为那一缕阳光终会伴着自己左右,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他用所有能够表达一辈子的词汇去设想他们也许会有的未来。惟独没有想到分离。

  分崩支离。从此他的世界只有自己,再没有爱情。吉米说的没错,他可以和任何女生交往在一起,他也可以给她们很多虚荣和物质享受,他唯一给不了的,便是爱情。

  这样的男人,如何能不被唾弃?

  温曈的下巴抵着自己的膝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静默在彼此之间的是心的远离,感情的死去。不,他们之间没有感情,是她自己的感情死去。她终于肯勇敢的承认,顾臣尧不爱她。

  一个真正爱着你的男人不会这样待你,不会让你夜夜醉生梦死,更不会几十个日夜对你不闻不问。这不是爱,这是自我犯贱。

  许久,温曈才说,“顾臣尧,你的心里有一个黑匣子,黑匣子里藏着你全部的宝藏和秘密,你从不让除自己外的任何人知道黑匣子里究竟有什么。日复一日,总有一天,你也会把自己关进黑匣子里去,再也走不出来。你心里住着另一个渴望快乐的自己,可你能得到的快乐却只有那么一点点。因为你始终不相信,别人会真心待你,你用防备的眼睛看身边的每一个人,所以你永远也看不到那些想要关心你给你快乐的人。顾臣尧,你是个太自我的人。”

  温曈一针见血。目光里不再有往常看他时候的柔软。冷漠的目光望进顾臣尧眼里,他才发现他有多不愿她这样看他。

  顾臣尧到她面前支起她的下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温曈白皙透红的脸上,她是个漂亮清秀的女孩子,比任何人都更能让他心动。但,他无法心动。他无法让自己沉溺其中。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你想爱便可以爱的。若不是真心被祝福的爱,他宁愿永不得到。他要的女孩子,必须快乐地活着,她的微笑比什么都重要。

  顾臣尧冷嗤,略显粗糙的拇指摩挲着温曈的嘴唇,软软的有些温湿,让他这样留恋。他终于说,“我忘了你是学心理的,你恐怕早已在心里将我揣摩了个透彻。温曈,你把我看的这样清楚,我不能再让你留在我身边。如你所见,我们并不适合,也完全无法为对方改变,所以,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温曈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听觉,听不到他说无法再把她留在身边,也听不到他说分开。

  她笑,“顾臣尧,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没有说分手?为什么不干脆分手算了呢?还是你也和我一样,心里有那么些不舍得?”

  “温曈,两年的时间,你把自己变得尖锐了。”顾臣尧放开她,说,“是我的错吗?我让你变得尖锐了,我不喜欢这样的你,可偏偏只有这样的你才能在米兰这个城市生存,才能让你不再遇到下一个我这样的男人。温曈,我的确舍不得,但我知道什么更重要。”

  两个人的世界里,只剩下两两相对的欺骗和伤害。

  顾臣尧没有告诉温曈的是,他相信曾经有人真心对待自己,真心想让自己过的更好更幸福,真心想把快乐传递到他心脏的每一个角落。

  那人像阳光一样,他始终记得,她漆黑稠密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披散肩头,眉梢永远挂着俏皮淡然的欢笑。那双眼睛,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那人会天真地以为欢笑就是快乐,于是傻傻地对他说有酒窝的孩子笑起来都很漂亮很快乐,她有两个酒窝,可以分他一个。

  童言无忌,却是最单纯美丽的时光。

  在泥泞石灰的深巷处,只有那人,会把自己所有的欢笑毫不保留地展现给他看。

  顾臣尧离开医院,他走过米兰陌生的街头,人来人往的人群里再也找不到可以对他笑靥如花星眸灿烂的女子。

  温曈,你不知道,曾经真的有那么一个女孩子真心待我,真心到恨不得与我死生同穴。

  出院之后,温曈再也没有见过顾臣尧。比上一次更加清楚的决断。她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痛苦。她把所有的注意力投注到学业上。也许母亲是对的,她不该对米兰这个城市有着这样深的眷恋,更不该对顾臣尧始终放不开手。

  她问自己,如果那时顾臣尧哪怕表现出一丝丝的挽留,她会不会放下心中那些茫然失措,跌跌撞撞的再度跟随他的脚步?答案是肯定的。可惜,顾臣尧的身边再也不需要她。就像从前他也不需要她一样。他一直给自己留下台阶和退路,他也从未说过爱她。心思缜密如他,早在一开始就已想好日后退路。只有她,傻傻地以为三年等待终于换来月明。

  大三第二学期期末结束,温曈辞去咖啡馆的兼职工作,在米兰当地一家心理诊所实习,成为这家诊所主治医师的实习助理。主治医师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有欧洲男人特有的五官轮廓,是个英俊的男人,优雅、幽默、至今未婚。他叫做Jack。温曈第一次听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忍不住揶揄,Jack?和《Titanic》里面的Jack一样深情的Jack?

  Jack那时正端着一杯黑咖啡,笑起来眉眼松弛,很是好看,他幽默地回答她,“我还没遇见我的Rose,也许有一天她出现了,我就真的是Jack了。”

  温曈失了神,他笑起来的神韵,像极了顾臣尧。不同的是,顾臣尧从来也不会像他这样轻松自在地笑。她看向他手中的咖啡,喃喃说,“我有个朋友,也爱喝这样浓而苦涩的黑咖啡,不喜欢放奶精或者白糖。”

  Jack挑了挑眉,“噢?也和我一样是个重口味?”

  温曈耸了耸肩,她与顾臣尧,至今算来,已有半年多未见。这半年来她屏蔽掉电视、杂志,连网络都用的极少。只偶尔从吉米口中得知,他过得很好,他已经不再只局限于米兰,他和夏妍始终暧昧着。

  这样就已足够。他们分开,他过得很好。她也不可以示弱。顾臣尧说得没错,他把她变得尖锐了,从前的温曈,学不会对顾臣尧说个不字。现在的温曈,比任何时候都更想让自己过得好,至少不可以让他以为,失去他,她不再快乐。

  周末的下午,温曈在诊所见到了吉米。满脸泪痕的吉米。她吓了好大一跳,好不容易才让吉米平复了情绪。吉米说她遇到了一个情敌,一个不能算是情敌的情敌,Bene异父异母的妹妹,那个曾经在酒吧甩了吉米一耳光的女孩儿。

  这个世界真小,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被联系在一起彼此纠缠,然后深深痛恶。

  吉米说Bene的父亲是米兰政府的高官,他父母从小离异,各自再婚,这个妹妹便是Bene继母的女儿,只和他相差三岁的年纪,两人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法律上的合法兄妹。

  温曈觉得这太离谱,异父异母的妹妹爱上自己的哥哥,这也算是一种禁忌。但以Bene好好先生的性格来说,让他做出伤害妹妹的事来也绝不可能。而这就是问题所在。

  吉米说,“温曈,你不知道Bene对他妹妹有多疼爱,如果不是他妹妹亲口告诉我,我真的以为他们是亲兄妹,只有亲兄妹会如此相亲相爱。”

  温曈皱眉,“吉米,不要怀疑Bene,他对你的感情你比谁都清楚。”

  吉米摇头,脸上挂着讽笑,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Bene,“我也告诉自己不可以怀疑,但那个女孩儿的嚣张跋扈已经到了无可忍受的地步。温曈,我无法容忍自己的男朋友亲眼看到他妹妹对我挑衅有加,却还执意袒护着别人。我甚至在想,那真是我男朋友吗?为什么他看上去更像是别人的?”

  安静下来,诊所大门被人急急推开,露出Bene一张极是慌乱的脸。Bene伸手想去握吉米的手,被吉米一手甩开。“你去找你最亲爱的妹妹吧,我想她比我更需要你。”吉米冲动的时候往往容易说出伤人的话,Bene自是了解她,没有一次是与她真正叫劲的,只有这一次例外。Bene第一次对吉米冷下脸来,说,“吉米,我都不曾在意你的过去,你为什么对我的家庭这样咄咄逼人呢?”

  吉米看向他,神色比他更冷。吉米是强势的女孩子,即便在男友面前,也从不让自己委屈半分。这么多年,她唯一肯为之付出不求回报爱过的,只有一个卢乔西而已。“这是咄咄逼人?Bene,难道你看不到她对我的恶毒对我的挑衅?如果你看到了你怎么还能理所当然地在这里指责我咄咄逼人?”吉米猛然起身离开,忘了自己原本是来找温曈的。

  Bene没有追出去,挫败地对温曈摆了摆手,“每次面对她我总是觉得无力,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温曈让Bene坐下,旁观者清,她看不懂自己的爱情,却可以看懂别人的,她知道Bene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就像她始终相信无论何时Bene都不会轻易地离开吉米。

  Bene开口,“她不仅仅是我的妹妹那样简单,她有和我一样的童年,没有亲人关爱,没有家庭亲情,我父亲亏欠了她的家庭,一起交通事故让她失去了最爱她的生父,我无法坐视不管,我只是想让她可以过得好些,那些错失了的亲情我很想尽力弥补给她……”

  温曈了解的,他想弥补的那些亲情,到了那人眼里就变成了爱情。他妹妹误解了他,并且想一错到底,不愿纠正。

  她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一切都那么美好,只有心境变得不再单纯,她说,“可你忘了一味的纵容只能换来她更加肆无忌惮的索取,你如此袒护她非但无法改变她的感情,还伤到了吉米,吉米是个感情强烈的女孩子,你正中她的要害。”Bene沉默,温曈知道他能听的懂。他成熟聪明,其实恐怕心中早已有了定数。

  这就是爱情。每个人有不同的悲哀。温曈有温曈的悲哀,吉米有吉米的悲哀。

  爱情让人那么伤,面目全非了原本最炙热的勇气。

  进入大四,温曈拥有更多的时间,她将精力全部放在诊所里的实习工作上。她原本以为,离开顾臣尧,便是世界末日,后来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永远是谁的谁。这个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站在原地不肯走的人。

  Jack的诊所在米兰当地颇具盛名。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

  那日,温曈在诊所内碰上两张熟悉又亲切的中国面孔。那是一个女孩子,二十岁上下的样子,瘦骨如柴,蜷缩起来环抱住自己。女孩子有一双被时间沧桑了的空洞双眼,她缺乏安全感,常常神经过敏,甚至偶尔有自闭暴躁倾向。Jack告诉温曈,女孩子叫向晚,来自中国一个南方小城,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只有二十岁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温曈无法想象,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如果忽略眼里的空洞,向晚的眼睛称得上是极美丽的。她还那么年轻,却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Jack让向晚睡了一个下午。他出来的时候温曈才发现还有另一名男子跟随其后,面目愁容,眉心紧锁。几乎一眼,温曈便看出,那是他爱着的女孩子。

  男子率先开口,“Jack,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治好她了吗?”

  Jack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你我一起在美国毕业,你比谁都更清楚她的问题所在。抑郁症加狂躁症,她如今还能这样冷静地坐在这里像只待宰的肥羊那样被我们观察,已经实属不易。”

  温曈分明感觉,男子的身形轻微摇晃了一下。那是个英俊的男子,只是太孤冷,眉梢上有轻易让人不敢接近的冷凝。她在Jack的会客名单上看到,那个男子叫做谭卓骁。

  他们离开后,Jack第一次在温曈面前点燃一支烟。他靠在落地窗前,明媚的阳光化不开眉间的阴郁。她从未见过Jack这样。

  Jack告诉她,向晚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她时常会分不清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她抑郁的时候会自杀,狂躁的时候也会自杀,这让同是精神医生的谭卓骁无所适从。谭卓骁每日胆战心惊着,生怕一不小心见到的便是向晚的尸体。就这样日复一日,直到向晚的精神越来越差,他才终于来到米兰寻求Jack的帮助。

  温曈听后沉默很久,她无法想象时刻担心着心爱之人随时会从自己世界消失的恐惧,不是离开,而是彻底的消失。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坚定不移的守在那人身边不离不弃?

  她问Jack,“那个女孩子有救吗?”Jack抽完最后一口烟,吐出一层淡淡的烟雾,很久才回答,“我不确定,但任何时候,只要病人自己没有放弃,我也绝不会放弃。”

  谭卓骁每天都会带着向晚来诊所,温曈和Jack轮番与她进行心理治疗。温曈的功力尚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引导向晚,让向晚对她吐出真心。

  向晚是个天真乐观的孩子。她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线,好像是全世界最满足的小孩。她说,其实她不怕死亡,她一直都不怕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她唯一怕的是看到谭卓骁沮丧难过的表情。她说她的谭卓骁是全世界最优秀最有魅力的男人,她不能让那个男人害怕绝望。因为谭卓骁曾经在她自杀后说过,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她会让他觉得那是世界末日,再也没有一点阳光。

  向晚很爱笑,她轻描淡写地说完这些后对温曈说,“所以我不可以让他没有阳光,我也很努力的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发病。可你知道,有时候这些情绪并不由人自己控制。”

  温曈摸摸向晚的头,抱住她轻轻说,“你很幸福,你有一个把你当做生命疼爱的男朋友,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让自己好起来,只有那样他才能跟着你一起好起来知道吗?”

  向晚很懂事的点头,可温曈的颈脖处却忽然有道暖流划过,向晚把脸埋在她的肩胛处,身体颤抖着压抑哭泣。

  向晚抽噎着,说,“我不敢在他面前哭……我只能对着他笑才可以让他心里好过一些,我不敢哭,不敢……”

  温曈想起很久之前的自己,也如向晚这般,不敢在顾臣尧面前哭,在他面前她永远只能做快乐的温曈,没有忧伤,没有难过,她只能将快乐留给他,将悲伤留给自己。

  太过爱那个人,爱到差点失去自己。

  “向晚,也许他更希望你能够毫不保留的对他宣泄一切,哭也好笑也好,至少让他知道你在快乐或者难过。他也和你一样,甚至比你更缺乏某种安全感,你明白吗?”温曈没有得到向晚的回答,但她知道向晚明白。正常时候的向晚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她懂那个男人为她做的一切,温曈相信她能够听得懂自己的意思。

  他们离开之前,温曈听到Jack对谭卓骁说,“恐怕得进行深度的催眠治疗。”

  谭卓骁拧着眉,有那么几秒,温曈以为这个男人会倒下去。但他没有,他从温曈手里接过向晚,淡淡地笑说,“安排在什么时候?”“下个周末。”Jack果断回答。谭卓骁说,“好,那么期间我想带她好好在米兰走走,就不来这里了。”他走出了几步,回头才对Jack说,“谢谢。”

  Jack耸耸肩,等那两人离开后才说谭卓骁这人从来不会轻易说谢谢,他是爱惨了向晚。

  温曈开始仔细研究有关催眠方面的治疗。Jack所说的深度催眠,恐怕不单单只是使其进入睡眠并暗示引导如此简单。她看得入神,直到入夜离开诊所才发现手机上多出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卢乔西。她很久没有跟卢乔西联络过了,心跳忽地漏跳一拍,竟不由自主地想到顾臣尧。

  拨通卢乔西的电话,还未开口,他就已经先喊了起来,“顾臣尧不见了,他有没有来找过你?”温曈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果然……是顾臣尧出事了。他不见了。从昨天早晨到现在,二十四小时都过去了,仍不见他的踪影。卢乔西说他们找遍了整个米兰,还是没能找到他。护照和身份证都好好地放在家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还在米兰,并未离开。

  温曈听着卢乔西急切的声音,无法分辨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有握着电话颤抖的手,泄露了她的紧张不安。心脏收缩着,扼得她呼吸局促。她问卢乔西,“他为什么不见了?”

  双方沉默,她沉默是因为无话可说,是因为她发现她以为已经忘记那个人了,实际上却只是她以为而已。那个人,从来都被很好的放在心上小心的收藏着,从没离开过。

  卢乔西沉默是因为他以为温曈已经知道关于顾臣尧最近的负面消息。他无法想象,温曈怎么能不知道顾臣尧的事情呢?从前顾臣尧的一举一动,就连最最轻微的小事,她都是那样用心地放在心上。何况如今出了那么大的一件事情。卢乔西说,“温曈你有多久没上过网了?就算不上网,难道连报纸杂志都不看吗?”

  温曈站在街头,茫然地摇头。她的确屏蔽了这一切,任何能让她看到那人的渠道都被她果断屏蔽了,所以她当然不会知道现在的顾臣尧是什么情况。她打车赶去顾臣尧的公寓,一路上脑中不断重复卢乔西刚才的话。他说有人抢先一步发布了原本顾臣尧设计的这一季的最新作品,换言之便是,有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得到了顾臣尧的设计图纸,并赶在顾臣尧时装发布会前率先公布时装成果,顾臣尧在被人蒙蔽的状态下陷入了抄袭门事件,这一事件被米兰时装界的媒体记者追踪报道,一度闹到沸沸扬扬。

  就是在这样紧要的当口,事件主人公顾臣尧却不见了。有记者揣测顾臣尧是无颜面对才选择一走了之。他的突然消失让一切真相变得扑朔迷离。

  可是温曈知道,她认识的顾臣尧不是这样没有担当的男子,他从来不会在这样危急的时刻选择逃避离开,在她眼里,他是个战士,越挫越勇,这样的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不见?他骄傲到根本不屑别人的帮助,又如何会去抄袭?

  顾臣尧并不在家,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这个时候她不该自乱阵脚,可心里的不安渐渐扩散,几乎没入了骨髓。要知道一个设计师最引以为傲的才华,是他一生最宝贵的财富。可忽然有一天他的才华在大众眼里忽然变成了粪土,只因为人们以为那些是他抄袭别人的结果。这对任何一个设计师来说都无疑是天大的侮辱。

  一百减一等于零。她想没有人会比顾臣尧更清楚抄袭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下一步不管走得如何小心谨慎,都注定荆棘坎坷。

  那些他的梦想……

  温曈一想到顾臣尧可能会出现的难过的样子,心就痛得发麻一般地疼。她蹲在他家门口,多想下一刻他能出现在她面前。就算他讨厌她厌恶她也好,就算他们无法在一起也好,只要让她知道他现在还好好的,这便足矣。

  午夜的圣西罗灯光依旧。这里刚刚结束一场比赛,最终以米兰的大胜而告终。顾臣尧曾经说过,对很多人来说米兰是信仰,温曈想对他也不例外。她已经在米兰街头游荡了近两个小时,如果连在这里都无法找到顾臣尧的话,她不知道顾臣尧还能去哪里。温曈在球场外来回荡了好几遍,终于在球场外的回廊内见到了顾臣尧。

  半年多不见,他越发清隽了,仰头躺在滑坡上,如雕塑般一动不动。温曈远远站着,她注视着他再也无法移开视线。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她终于找到她的男孩子。他心里一定悲苦无处言说。他从来不把自己的难过发泄出来,就那样腐烂在了心里。顾臣尧,难道你不知道,难过越积越多,最终会腐蚀掉你原本就少的可怜的快乐吗?

  温曈走过去,在顾臣尧身边蹲下看他。他闭着眼浑然未觉。月光下,他眉梢间的落寞和苦涩轻而易举地落入温曈的视线。温曈动容,忽然伸出了手,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心。

  顾臣尧被眉间突如而来的温柔惊醒,几乎想也不想地一把抓住她的手。睁眼,与他心中的影子交错重叠,渐渐温暖了心。

  他一直在想,他们什么时候还能再像这样面对面,彼此眼中只有对方。他一直在想,那时轻易放弃了她,是不是另一个错误的开始。

  “我相信你。”温曈被他握着的掌心微凉,她动着嘴唇对他说。也许他根本不需要她的相信,但在这一刻她只想让她依旧爱着的男子知道,无论多少人猜疑嫉妒他,永远都会有一个人相信他。

  顾臣尧讽笑,“你为什么相信我?整个米兰的人都不相信我,你为什么要没心没肺的相信我?你忘了我如何滥情,如何玩弄你的感情?温曈,你变得比从前尖锐,却没有变得比从前聪明。”温曈固执地别过头去,“如果变得聪明会让我从此远离了你,那么我希望一直就这么笨下去。”

  顾臣尧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想就这样看着她拥抱她吧,在她还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在他还能够看着她的时候。他果真也是那么做了,握着她的手狠狠一用力,温曈立刻跌入他厚实的怀抱,他张开双手拥抱住她,亲吻着她的发丝。他在她耳边低喃着,眼眶渐渐发涨,“温曈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来管我,让我这样自生自灭不是很好吗?为我这样的人做这么多不值得。”

  很难想象能从顾臣尧口中听到自生自灭这样颓废沮丧的词汇来,温曈心口一窒,急急堵住他的话,“值不值得是由我说了算,我觉得值得便是值得,我觉得不值得就算全世界都说值得仍是不值得。顾臣尧,你怎么还不明白,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值得我对你好的人。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顾臣尧收紧了臂弯,感觉她的心跳和自己的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每一次的拥抱都换来他更深的眷恋,明知应该放手,却偏偏心不由衷。他可以对她残忍第一次,却无法对她残忍第二次。不管是对她还是他,那都是无法忍受的割舍。

  他们安静地拥抱对方,在星空下只有彼此。温曈不停地哭,眼泪染湿了他胸口大片的衬衫。顾臣尧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头,大手拖住她的后脑,毫不犹豫地吻住她。一开始只是浅尝,可每次碰上她,他引以为傲的理智瞬间就会烟消云散。他吻得更深,从嘴唇到眉眼,慢慢移至颈脖,锁骨。温曈的碎花衬衫领口被狼狈地褪到胸口,伴着他湿热的吻温曈的身体阵阵颤抖。顾臣尧在温曈洁白的锁骨处留下深深的属于自己的痕迹。他无法再对她放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再让他放弃,是比剜他的心更残忍的凌迟。他不是神,做不到如此伟大。

  他沙哑着喉咙,心痛让他本能的喉间发涩,他睁大眼睛看着夜空对她说,“温曈,我想买一匹马,然后牵着它一起去流浪。”温曈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睫毛颤了颤,听他的下文。他又说,“但是目前的我没有买到一匹好马的能力,如果有一天我自认为达到了买得起好马的能力,你愿不愿意代替那匹马?”

  温曈的脑袋有几秒空白,她不是听不懂顾臣尧话里的意思,这是顾臣尧第一次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尽管仍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但意思却不言而喻。她看他,说,“你早知我的答案,又何必再多问一次?”

  顾臣尧锁着眉心,掌心一遍遍抚过她的发丝,“温曈你知道流浪的意思吗?流浪就是必须放弃一切,抛下所有的过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你准备好了吗?”

  “那你呢?”温曈反问。

  顾臣尧摇头失笑,“我还没准备好,所以我始终无法牵着那匹马一起去流浪。”他坐起身,让温曈靠在自己肩头,“温曈我一直在想,会是谁第一个找到我,或者最后谁都没有找到我,是我自己最终耐不住回去了。可是你终究找到了我。”

  温曈哽咽,捂住嘴巴不能言语。她知道今晚的顾臣尧是反常的,从前的顾臣尧有多耐得住内心的荒凉,就算再悲苦也不会对她说这些,他只会把自己锁在黑匣子里直至内心溃烂面目全非。

  她把顾臣尧扶起来,“你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一定不愿意自己被别人踩在脚下,你回去吧,好好休息,有了精力才能绝地反击。”

  顾臣尧无奈地耸了耸肩,“可是怎么办温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反击。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那是你的梦想。”温曈低呼,完全猜不出顾臣尧究竟打算如何。

  顾臣尧背过身,他不曾告诉温曈,在又一次与她分开的这么多日夜里,他有多痛恨这所谓的梦想。他也可以很轻易地躲开小人的算计,但在那一刻他却选择了后退,他很想看看,用梦想能否换得一个完好如初的她——温曈,我没有告诉你,在我自暴自弃地选择在紧要关头逃避的时候,其实更想看看这放弃,是不是还能重新赢得你。幸好你来了,幸好我也赢了。只是这些,我永远不会告诉你。他也不会告诉她,当年离开上海,他逃离的不是一座城,而是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