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爱你,咫尺天涯

  那是二零零三年的夏天,温曈第一次踏上米兰这片土地,也是多年来第一次与那个叫做顾臣尧的男子并肩而立。

  那是在马兰欧尼设计学院的梧桐大道上,对于一个来自中国南方的女子来说,米兰的冬天太过于清冷。她伫立在大片梧桐叶纷飞的繁茂树枝下,低垂着眼,心脏不安地跳动起来。

  忽然,身边的吉米拉了拉她,说:“温曈你看,就是那个男生,待会儿一起去看球的顾臣尧,他也是中国人呢。”

  温曈这才抬起头,细碎的刘海遮住她大半的视线,记忆里不羁的少年,肆意的笑容,像电影画面般一一在脑海中掠过。是,这就是她来米兰的唯一答案,只是来得这样快,让她如此措手不及。

  “温曈,是不是很帅?”吉米在一旁盯着她偷笑,说,“他是我见过的最帅的中国男生。”

  她轻笑一下,这是自然的,顾臣尧有东方人少有的深刻轮廓和英挺鼻梁,若不仔细看,大多人都会以为他是中西混血儿,她记得那时在高中校园里第一次见到顾臣尧,也被阳光下他肆意不羁的笑所迷惑,也曾如其他人一般,在第一眼时认定他是个混血儿。

  可事实上,顾臣尧只是长得较为西方化而已。他实在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嗨,Cris Gu,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另外同来的男生Bene上前亲昵地搭住顾臣尧的肩,用英文与顾臣尧熟稔地攀谈起来。

  Bene是吉米的男朋友,而吉米是温曈来米兰后第一个交到的朋友。

  吉米来自中国香港,普通话却极其流利,这在香港人中是十分少见的。

  吉米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张扬得能让人跟着她心潮澎湃。

  温曈看向记忆里的男孩子。她的视线,在这两年里从未为任何一个男子如此牵引过,从十八岁开始,她的眼中就只有一个顾臣尧,而可笑可悲的是,在那仅有的一年同校生涯里,竟没有勇气跟顾臣尧说一句话,所以如今,顾臣尧自然也不会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曾经有多么喜欢自己。

  那时温曈刚进高中,她高一,顾臣尧高三,在她才刚开始高中生涯时,他却即将结束。那一年温曈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盯着对面高三的教室默默发呆。

  暗恋一个人是件美好的事情。

  同样也是件折磨人的事。直到顾臣尧从那所高中毕业,温曈以为自己的单相思可以就此解脱,没想到却让自己更加深陷。

  后来她向在那所中学高三就读的学生打听过顾臣尧考进了哪所学校。他们说顾臣尧去了意大利的时尚之都——米兰。

  米兰,在那时,对温曈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她一直都知道顾臣尧是学画画的,可不知道,学画画的人为什么一定要跑到米兰那么远的地方呢?

  后来高考之前,父亲曾经问过温曈,是否想要出国留学。她知道,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将来有一天能将她送出国门接受西方更先进的教育。

  她歪着脑袋想了很久,随后不假思索地说出“米兰”两个字。

  即便那时连她自己都不确定,那个叫米兰的城市里,是否还有顾臣尧这个人。

  没想到,重逢来得如此迅速,是上天的眷顾,还是本就命中注定?

  没想到,原来吉米口中那个要跟他们一起去看球的中国帅哥,竟然就是温曈记忆里的顾臣尧。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温曈差点错过了与顾臣尧相逢的机会。

  那时吉米问温曈喜欢足球吗,温曈摇摇头。她从来没有运动细胞,对任何运动也不怎么热衷。可吉米却说,来到米兰,一定要去圣西罗看一场球,才不枉费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她说温曈,等你真正到了圣西罗,你就会发现,原来足球是那么美的一件东西。然后便拉着她来到了这里,世界著名的时装设计学府。

  “Cris,给你带来一个老乡,据说也来自你的那个城市,你说这算不算是缘分?”吉米说笑间,推了一把温曈。正兀自发呆的温曈被她一推,直直来到了顾臣尧的面前。

  两年不见,顾臣尧原本白皙的皮肤变成了小麦色,更显男人味,嘴角边若有似无的笑意,带着淡淡的张扬,他冲她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来。

  温曈怔住了,随即脸颊滚热的发起烫来。

  “你也来自上海吗?”顾臣尧用好听的中文问她。

  温曈小心的点了点头,“对,我来自上海,你好,我叫温曈。”

  “我叫顾臣尧。”顾臣尧心情极好,自我介绍道。

  如此久违的对话,其实该更早出现的,或者是两年前,亦或者是更早,只是那时她少了那份勇气,就算时至今日,如果不是吉米的无心插柳,她想她也没有那样的勇气能够如此坦然站在顾臣尧面前。

  心中的悲凉不自觉升起,她多想说,顾臣尧,其实我们在那么早之间就已经认识了,其实我暗恋你很久了——两年半的时间,整整七百五十多个日夜。

  可惜这一切,温曈注定只会放在自己的心间。她不敢告诉他,她曾经暗恋了他两年多的时间。

  她想,这会不会是他们之间崭新的开始呢?在米兰的他和她。

  四个人,走在米兰的街头,冬日的冷风吹过脸颊,带起细碎的刘海。温曈的手心微微沁着细密的汗。谁让身边的人,是顾臣尧呢。

  “温曈,跟着Cris看球你可有福了,Cris是狂热的足球迷,他会为你讲解场上所有的形势。”吉米在身后跟着大叫,温曈看得出来,她试图让她更快地融入到他们的世界里去。

  温曈感激地朝她颔首。

  顾臣尧耸了耸肩,“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看球,但只要圣西罗球场有比赛,我基本一场不落。”

  温曈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渐渐喜欢上足球的。因为她喜欢的人喜欢,所以她也跟着喜欢。

  意大利球迷狂热而激烈,圣西罗球场人声沸顶,温曈好不容易才能跟上顾臣尧的步伐,却被前面的人不小心撞飞,她太瘦了,一撞就被挤开,还是顾臣尧见身后的女生没了身影,才又折回去把她拽到了自己跟前。

  “不要迷路了,圣西罗很大。”他轻笑着对温曈说。

  那一刻温曈觉得,米兰所有的阳光加起来,也不及顾臣尧一个微笑。

  在温曈的记忆里,顾臣尧是那种个性张扬,极易成为众矢之的的人,她清楚地记得那年在学校,他怎样跟别人打架,怎样强烈地抨击校长,又是怎样不可一世地高昂着头。

  他很骄傲。骄傲得让人仰视。可正是因为这份骄傲,才让那时的她那样迷恋,而现在在米兰,他看上去再没有年少时的张狂,甚至温和许多,却还是让温曈一眼就对上了他漆黑深邃的瞳孔。

  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骄傲,从骨子里散出来的自信。

  温曈就是喜欢这样的顾臣尧,那一种将一切都踩在脚下的气势。

  他忽然抬手,指着在球场上长途奔袭的红黑二十二号说,“你信吗,那个男孩,日后必定成为巨星。”

  温曈似懂非懂,眨了眨眼,笑着说,“你怎么看出来的?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球探?”

  顾臣尧摇了摇头说,“他身上有巨星的气质。”

  那时温曈以为顾臣尧不过是随口胡诌,却不想四年后,那个红黑二十二号当真站在了世界之巅。而温曈庆幸,那些年里,她陪着顾臣尧一起看着一个足球巨星成长,一步步看他站在金球奖的领奖台上。

  他们叫他,卡卡。

  米兰的夜,带着霓虹的斑斓,看完球赛已经接近午夜,吉米和Bene在中场结束时就已先行离场,温曈知道这两个人时常会偷偷腻在一起,感情好的不得了。

  吉米临走时对顾臣尧说,“Cris,我把温曈交给你了,你帮我把她安全送回去。”顾臣尧摆了摆手,似有些无奈,看上去他似乎对吉米和Bene中途退场的举动并不吃惊。

  “你们经常一起看球?”温曈跟在他身侧问他,其实她在女生中并不算矮小,可在顾臣尧身边,也只能到他的肩头。

  “他们两个是趁乱偷偷约会。”他抿了抿嘴问,“你也在米兰大学?跟吉米一个学校?”

  “嗯,我们同在心理学系。”她乖巧地回答他。

  “米兰大学,那是个好地方。”顾臣尧赞赏地点了点头。路过广场时他顺手抓住孩子们正在放飞的气球递到温曈面前,“你看起来像个孩子,应该喜欢这个吧?”

  看着顾臣尧的笑,温曈有一刻的失神。这哪里是她认识的那个男生,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男生,何曾有过这样柔和的表情,难道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包括他的心性?让他变得不再张扬温和起来?

  不,这分明不是她想找的那个顾臣尧。

  “你……对人都是这样好这样温和的吗?”她试探问道,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气球,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指,触电般立刻弹开来。

  顾臣尧失笑,“可能是因为同样来自上海的原因,你让我有种熟悉的亲近感。”说完他又耸了耸肩,拦下一辆的士。

  司机开得不快,车速平稳。温曈与顾臣尧分坐后座的两侧,狭小的空间里却无言以对。顾臣尧本也不是多话的人,而温曈只有在面对他时,原本的伶牙俐齿便会自动消失。她想,他是她的劫。是她从中国上海飞赴意大利米兰也逃不开的劫。

  回到和吉米同租的公寓,里面漆黑一片,吉米还没有回来。

  温曈其实不是自来熟的类型,可有时她会想,缘分这种东西是十分奇妙的,就好像她跟吉米。一个在上海,一个在香港,却乘坐在同一架飞机上,那时候温曈并不知道这个坐在自己身边的时髦女生日后会成为自己在米兰的第一个朋友。

  她看到身边的吉米拿出米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仔细地研读时,一股暖流就那么不经意地淌进了心底。

  “你也被米兰大学录取了吗?”她主动跟身边的吉米搭话。

  吉米转头看了她一眼,反问,“你也是?”

  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尽管只是第一次相见,可笑里又有种久违的熟稔。

  “心理学?”吉米问。

  温曈会意地点点头。

  你相信吗,这个世界上的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命运将两个完全不同的女生带到了米兰,继而成为相互扶持的同伴。初来时温曈就没有打算住学校提供的宿舍,父亲早已在学校周边的公寓楼里为她租下一套单身公寓,没想到吉米也正打算在外找房子,于是她们便顺理成章地住在了一起。

  因为有吉米在身边,才不至于让温曈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感到孤单。尽管有时,在夜深人静时她还是会偶尔想家。

  门被轻轻打开,温曈坐在沙发上看着吉米从门口进来。

  “开心吗?”吉米笑着过去扒住她的肩膀,在她脸上用力吻了一口。“死孩子,还不是为了给你们两个制造机会,你以为天寒地冻的我喜欢在外面瞎转吗?”

  温曈挑了挑眉,“制造机会?难道一开始你就打的这个主意?”

  被戳穿真相,吉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大笑起来。“温曈,Cris是Bene的好朋友,绝对是个好人,人品我可以保证。而且你不觉得,他对你也有些特别吗?”

  “特别?”温曈反问,“哪里特别了?”

  “Cris这个人,平常都十分冷漠的,根本不易亲近,可今天你们俩谈得不是很好吗?这说明他对你并不排斥啊,我觉着有戏。”

  这个,温曈当然也知道,顾臣尧若是那么容易接近的人,当年就不会有女生敢爱而不敢跟他说了,就是因为那股子冷漠,才让许多人对他望而生畏。她就是其中之一。

  吉米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而且Bene说,Cris平常十分骄傲自大,能放在眼里的人真不多,如果你能呆在他身边,不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吗?”

  这才是温曈所熟悉的顾臣尧,他从前就是这个样子的。

  “可他看上去不像你说的那样,他看上去很温和。”她撇了撇嘴,已经完全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吉米一头靠在靠垫上,“所以温曈,我才要你好好把握机会啊,他难得温和,与他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

  温曈陷入了沉思。

  吉米不知道她和顾臣尧曾经同校,也不知道她曾经暗恋顾臣尧两年多的时间,所以才会以为她是被顾臣尧表现出来的假象所骗住了。

  其实她大概是最知道顾臣尧真正面目的那个人。

  米兰的学业并不繁忙,甚至可以说是轻松。这是和国内完全不一样的教学模式。偶尔闲暇时,她会和吉米游走在米兰各个街道,从太阳门往西到比列斯街道,或从大广场往王宫方向,沿途尽是艺术,文化,和宝藏。这是一个充满欢愉的时尚之都,温曈想没有哪一个学设计的人不会向往这里。所以现在她总算可以理解,为何那时高中一毕业,顾臣尧便会立刻来到这里。

  马兰欧尼设计学院,是多少学习时装设计的学子向往的高等学府。而顾臣尧,理应站在最高最好的位置。

  她在米兰大学附近名叫Sweety的咖啡馆找了一份夜间的兼职工作,单日晚上六点到九点需要呆在那里,尽管以父母给的生活费,温曈绝不需要自己找兼职挣钱,但米兰的学生大多都有这个习惯,业余时间缓冲自己的生活,兼职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既能赚得一些零用钱,又能提高自己的生活能力。

  温曈在路过街角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一家时装店的门口挂着幅巨大海报。海报上的男人熟悉又陌生。冷漠的嘴角和眉眼,清冷的双眸直视着前方,眼神里却没有焦距。

  这不是顾臣尧又会是谁。海报上面用意大利文写着:最具潜力的时装设计师。

  昨日吉米就说过,顾臣尧在米兰的时装界早已小有名气。大一那年他就举办了个人时装展,虽是第一次规模并不大,却吸引了不少媒体记者,那次时装展办得极为成功,也是从那次之后,顾臣尧的名字被米兰时尚界所认知。人们知道了有一个叫顾臣尧的中国天才,在米兰时尚界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暴。

  马兰欧尼设计学院从来不乏天才,而顾臣尧却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一炮而红,被时尚界所认可的年轻设计师。

  他二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达到了很多人半生都未必能达到的位置。

  温曈不自觉地抬手抚上那幅海报,手指轻轻划过他的嘴角,然后到达鼻梁,眉心,触到的虽是一片冰冷,可她却觉得自己离他这样近。她是觉得自己有些痴了。这些年,身边的男生走走回回,不是没有好的,只是心里那个位置,始终无法腾给别人。

  也许,不到向顾臣尧表白的那一刻,不到顾臣尧真正拒绝自己的那一刻,她是绝不会选择放弃的。

  可……温曈啊,你现在离他这样近,怎么就说不出喜欢两个字呢?

  正在失落间,肩膀忽然被人一搭,她抬头,正对上一双深蓝色的漂亮眼眸。是苏青,据说是中意混血儿,会讲流利的中文,是她在Sweety上班的第一天认识的,苏青有美丽的笑容,以及一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眸。

  “你认识这个人?”苏青的目光滑过面前的海报,笑着问温曈。

  慌乱下,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温曈竟慌忙摇头否认。

  “这个人啊,是我们学院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神呢。”苏青的笑像极了冬日里灿烂的阳光,温曈听着她的话,有一瞬间的失神。她怎么忘了,苏青也是马兰欧尼的学生。

  “这个人啊,是我们学院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神呢。”这句话,就像一个魔咒般,在温曈脑海里整整盘旋了一夜。别人又怎会知道,这个人,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是她心里的神了?

  今晚Sweety的客人不多,米兰的冬日,一到夜晚就会骤然降温,标准的地中海气候,这也曾一度让常年生活在中国南方的温曈十分不适应,不过后来逐渐掌握了当地的气温规律,也就渐渐习惯起来。

  Sweety的木质玻璃门一开一合,角落里,温曈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进来,径直往西面靠窗的角落走去。

  是顾臣尧。

  她心里狂跳起来,琢磨着是不是要上去问候,已经有人先她一步跟在了顾臣尧身后。

  是苏青。

  苏青脸上始终挂着优雅的笑,与温曈比起来,苏青就像是高贵的公主,而温曈看上去孩子气的娃娃脸,更像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她记得刚来米兰的第一天,公寓楼下的门卫叔叔盯了她半晌,然后说,“好可爱的女生,还是未成年吗?”

  这句话自然能让温曈臭美上好几天,没有哪个女生不喜欢被人称赞。可奇怪的是,身边的人看上去个个比她优雅,比她成熟,吉米是,苏青亦是。

  她有些恍惚的回到吧台,咖啡馆内很安静,所以隔着一些距离,仍能清晰听到他们的声音。

  “学长,仍然是一杯蓝山吗?”苏青的声音此时带着微微地俏皮和兴奋,从她的话里,不难听出顾臣尧是这里的常客。米兰大学与马兰欧尼学院离的并不远,如此想来,就算顾臣尧常来,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今天不要蓝山,给我一杯卡布奇诺。”

  “卡布奇诺?学长换口味了?”苏青的话里透着十足的暧昧,更像是另一种方式的试探。

  温曈只听到顾臣尧略带隐忍的低低笑声,然后苏青就走开了,她看到苏青脸上有止不住的落寞。

  一杯卡布奇诺出现在温曈面前的时候,她见苏青只低着头,说,“你不是喜欢他吗,给你一个机会靠近他。”

  温曈脸刹那红了起来,急着辩解,“我没有。”

  “别傻了温曈,你那时在街角的海报前看他时候的眼神,跟每一个爱慕他的女孩子一模一样,喜欢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我也喜欢他一样,所以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苏青笑了起来,眼里的落寞被她忽而扬起的笑容取代。温曈恍惚觉得,这是一个在刻意隐忍的女孩子,因为喜欢着的这个人注定无法属于自己。

  她端着卡布奇诺小心翼翼站到顾臣尧身边,顾臣尧正兀自专心在素描本上画着什么,咖啡放到他面前时他只低低说了声谢谢,连头都未抬一下。一股沮丧感由心底升起,没有停留的理由,于是勇敢地转身就着原路走回去。

  苏青一把将她拉到角落里,“你怎么这样傻,不想让他看你一眼吗?”

  “可是他很专心。”温曈也有些挫败,声音一度委屈。

  苏青看了她一会儿,哀叹了一声,“算了,大抵每个女生见到他都会不知所措起来的。”

  是吗,每个女生都会在面对顾臣尧的时候不知所措起来,那么顾臣尧心里的那个位置,究竟又是给了谁呢?温曈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时间是那么美好。她可以倚靠在吧台的角落,静静看着远处的男子。

  顾臣尧一直低头专注的画着什么,就连背影,都带给人太多的遐想。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苏青走过来,用胳膊碰了碰她。“温曈,我提醒你,千万不要把心用在他身上,没可能的。”

  她自然知道苏青的提醒是出于善意,可如今的她,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她早知道结果也许并不会完满,可若就这样收场,未免太对不起自己当初的一场暗恋。

  那一场盛大而灿烂的暗恋,那般美好,怎舍得无疾而终。

  她低下头慌乱地收起面前的咖啡杯,绕过苏青的时候依稀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那一种带着审视的态度,是温曈不喜欢的。

  “你还不是一样。”她终是小声的在苏青身边嘀咕了句,苏青还不是一样,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把心用在了顾臣尧身上。

  苏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温曈的脑袋。“小傻瓜,我有男朋友的,你真以为我会傻到去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温曈猛然抬头,原来苏青是有男朋友的?她有男朋友?她那时明明说自己单身。

  “傻丫头,那是为了能邂逅到更多的好男人,可现在我觉得我男朋友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了,自然不再需要隐瞒。”苏青笑得灿烂,她的价值观永远跟温曈不一样,没有结婚以前,有多少个男朋友都觉得理所当然,而温曈却做不到。

  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那简直是一种折磨。

  顾臣尧坐了大约有两个小时,而苏青因为约会也提早走了,此时客人并不多,温曈候在吧台前打起盹来,她实在太累了,白天忙学业,下了课急急地啃了几片面包就匆匆赶到这里来,她其实可以不用过得这样辛苦。可温曈觉得,当初来米兰是自己做出的决定,那么生存下去也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从踏上米兰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从前被父母关在象牙塔里的小公主了。

  眼前迷迷糊糊间,忽听到有人用手指在吧台上敲打起来。温曈心里一个咯噔,睁开眼睛时正对上他的双眸,她一怔,愣在那里。

  “你在这里打工?”显然顾臣尧也略感意外,嘴角向上扬了扬。

  温曈红了脸,轻轻的点头。“要回去了?”她问。

  顾臣尧朝墙上的木质时钟努了努嘴,“不早了,晚上有个Party。”

  “哦。”温曈始终低着头,收钱结账,原本极其简单的动作一碰上顾臣尧就仿佛复杂起来,好一会儿她才恋恋不舍地将找回的钱塞到他手里,说了声再见。

  顾臣尧潇洒的出了咖啡馆,一个略显薄凉的背影。

  过了几分钟,咖啡馆的木质门又被打开,温曈条件反射的挂上微笑,一句欢迎光临只说了一半就愣住了。

  来的仍旧是顾臣尧。顾臣尧走到她面前,单手靠在吧台上,左半边的侧脸俊朗阳光。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问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是顾臣尧对温曈的第一次邀约,虽然有那么点随意性,但毕竟是约了她了。温曈心里小鹿乱撞,想了想,又傻傻地点点头。她听到顾臣尧清澈的笑声在自己头顶响起,不由更加窘迫。

  “你等等我,我去换衣服。”温曈急急对顾臣尧说,生怕他会反悔。她一直都是那么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很多年后,她依然像多年前的现在一样,面对顾臣尧时总会发自内心的恐慌。

  出咖啡馆的时候,温曈见到顾臣尧站在大榕树下,双手插在裤袋里,用脚尖在地上来回比划。他果真是个画画的人,无时无刻习惯着这些小动作。其实此刻的他,看上去更像是个孩子。温曈总是习惯将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用仰视的姿势看着远方的他。

  也许是在高一那年养成的习惯,习惯看顾臣尧,习惯以卑微的姿态喜欢他,习惯每天在操场上搜寻他的身影。习惯真可怕,而自从顾臣尧毕业后,在那没有顾臣尧的两年空白里,温曈才开始渐渐明白,有时习惯性的依赖只是对自己的恐慌和对未来的不确定。

  因为……因为始终无法确定,是不是还能再见到心里的那个人。

  顾臣尧见温曈定在原地发呆,走过去熟稔地拍了拍她的额头。“在大街上发呆可不是个很好的习惯。”他笑嘻嘻说着,完全没有了前几日见到时的沉稳,反而多了几许孩子气。

  他嘴角坏坏的笑意,像一个得逞了的孩子。记忆里,顾臣尧就是有这样笑容的男孩子,他会在所有人都哭丧着脸的时候灿烂地笑,也会在所有人都欢乐的时候一个人默默走开。

  总之,他是个让人猜不透的人。

  顾臣尧带温曈去的地方,是位于马兰欧尼设计学院附近的一家私人酒吧。酒吧的名字叫Golden。

  “进去之后记得跟着我,别乱跑。”他在进去之前不忘对温曈叮嘱几句,他看着面前的女子白皙的鹅蛋脸,一双澄澈的眼眸在一片霓虹之中煜煜生辉,忽然产生了罪恶感。或许他不该带她来这里的,她应该是个好学生,每天两点一线地游走在学校和宿舍之间。可那时,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竟很想让她跟自己一起来。

  温曈依旧乖巧的点头。纵然心里有几丝紧张,也被强硬地压抑下来。顾臣尧会带她来这里,代表他们是能够成为朋友的,对不对?

  这些年,想他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如今他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身边,却反而有了一种飘忽不定的错愕感。

  顾臣尧,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以后呢?

  绚丽的舞台,灯光刺得温曈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耳膜仿佛有一瞬被戳破,她呆呆听着酒吧内肆意澎湃的音乐,这根本不是酒吧会放的音乐。这音乐,虽然闹,却又极有层次。

  有人凑近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紧接着,温曈听到顾臣尧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细细的坏笑。

  “这里正在举办一场时装展,欢迎你的光临。”

  温曈睁大眼睛,瞳孔蓦地缩紧。

  时装展,这哪里是时装展,T台上女模妙曼的身姿凹凸有致,更确切来说,该是内衣展才对?她皱着眉看向身边的顾臣尧,他俊朗的侧脸如刀刻一般,让她的目光直直定在那里,移不开半分。

  如果说顾臣尧是太阳,那么温曈就只能是在太阳身边永远陪衬的云朵,太阳只有那么一个,照亮所有人,而云朵,整片天空都是。

  “怎么?看傻了?”顾臣尧蓦地回过头来,对温曈挤了挤眉眼。

  温曈愣了愣,顾臣尧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一点不如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那般沉稳,或者说其实,他的表象只是欺骗人的伪装,而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她吞了吞口水,如实点头。“这里……是在办内衣展吗?”她吞吞吐吐问着,脸上已经有些滚烫。

  “对呀,内衣展……”顾臣尧若有所思,忽又道,“设计内衣也是门艺术,男人设计女性内衣,你说那癖好得有多独特?”他像是对温曈说的,可同时手托着下巴,又像是在问自己。

  温曈被他这番话逗乐了,歪着头靠近他。“这些都是男人设计的?”她问,目光一一扫过T台上的女模,款式各异的女性内衣,虽然设计几乎不带重复的,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用的布料都极少。

  很少很少,少到温曈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一旁的顾臣尧见温曈如此反应,不由笑了出声。

  “你还真是个小丫头,这样的场面就让你脸红心跳了?”他俯身在她耳边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温曈的耳后根,阵阵地酥麻。

  温曈被小丫头三个字彻底刺激到了,她拉开一步距离,“你又见得大了多少?也只比我大了两岁?”她不希望,在顾臣尧眼里自己只是个涉世未深,什么都还不懂的小女孩。尽管她已经二十岁了。

  顾臣尧又笑了,笑容里的阳光仿佛能灼伤眼睛,可明明是那么明媚的笑,为什么会让人心生畏惧呢?温曈本就不懂顾臣尧,这一刻,更是觉得他们之间存着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是什么阻隔在了他们之间?

  出神之际,温曈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一搭,紧接着一股热气从身边而来,她回头时,被身边的人用手抵住了脑袋,那只大手似乎能将她的脑袋覆盖住,不用力,却让温曈的心跳漏跳一拍。

  “Cris,我还以为今晚你会放我鸽子。”身边的男子打量着温曈,却是对着顾臣尧说着话。

  顾臣尧不动声色地把温曈拉到自己身边,说,“不要跟禽兽太接近,会物以类聚的。”

  “嗯?”温曈睁大眼睛,听不明白顾臣尧的意思。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看清刚才搭着自己肩膀的男子,除了用妖冶,她找不出什么更适合这个男子的词汇了。

  妖冶。刚中带柔。这个男子有一头乌黑齐整的短发,东方人的俊逸脸孔,对了,难怪刚才他出口的第一句话会是中文,莫非他也来自中国吗?

  温曈小心地打量着他,然后听到顾臣尧面无表情地说出三个字。

  卢乔西。

  温曈愣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顾臣尧是在向她介绍。对面的男人脸上僵硬的笑容让温曈的愧疚感一下被提起,她朝那个叫卢乔西的男人说了声“你好”。

  卢乔西看上去是跟顾臣尧完全相反的人。他身上有太多纨绔与玩世不恭,浅灰色的西装,里面白色的衬衫领口微敞,说不出的妖魅。

  “嘿,小姑娘,你也来自中国?”卢乔西晃动着手里的酒杯,开始对温曈展开攻势。

  温曈点点头。“我来自中国上海。”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呢?”

  她很少会主动这样跟人说话,对陌生人一向退避三尺,可这个男人不一样,他是顾臣尧的朋友,并且一看就知道两人关系必定匪浅。

  “香港,我来自香港。”他说。

  温曈歪了歪脑袋,香港,吉米的家乡?这是怎样一种缘分?就好像一时间所有的中国人都扎堆来了米兰似的,可这也让温曈不安定的心渐渐平息下来。至少,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在米兰。这里有吉米,有苏青,还有顾臣尧。

  “Cris,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有趣的小姑娘,口味变清淡了吗?”卢乔西戏谑地打趣,一点都不在意顾臣尧渐变的脸色。

  他们两个,从来米兰的第一天就不打不相识。那时为了一套地段极好的公寓,两人谁都不让谁,都坚持要买下来,后来房东见他们剑拔弩张,为避免引火烧身,最后干脆谁都不卖,转而卖给了其他人。而再一次见面是在马兰欧尼的画室,坦白说,顾臣尧和卢乔西都是自第一眼就开始相互看不顺眼的人,只是没想到后来两个人在通往梦想的道路上竟成了携手共进的同伴。

  这不能不说奇异。至少从一开始,顾臣尧压根没有想过要交卢乔西这个朋友。

  顾臣尧的目光忽然一紧,眼睛眯成一条直线,直直望向前方阴暗的角落处。他是不喜欢被纠缠的人,所以从来没有人可以在他身边停留太长的时间,不是说薄情,而是他的心,早已在很多年前就只剩一座空城。

  “为什么玛丽奥会在这里?”他倏地看向一脸闲适的卢乔西,眼神虽没多大变化,可周身却散发出一股凉意。

  卢乔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她是我的首席模特,她不在这儿我这内衣展还怎么办?”

  “你卢乔西也会缺女人?”他下意识地讽刺,目光掠过远处正朝这里走来的身影。

  就在温曈对两个人的对话莫名时,身边似有一阵风吹过,然后整个人就被推出了很远,来人如风席卷一般站到了顾臣尧和卢乔西中间。她是典型的意大利少女,极好的身材,姣好的容貌,如洋娃娃一般微卷的长发,身上还穿着方才走秀时的内衣,只在身上多披了一件男士加长衬衫,没有扣纽扣,连温曈看了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更何况是男人。

  欧洲女孩大多都早熟,十七八岁时就已经拥有傲人的丰满身姿,而眼前的这个女孩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大概跟温曈差不多。

  温曈又无故地自卑起来。她低头看看自己瘦削的身体,真是差得十万八千里。

  “玛丽奥。”顾臣尧面无表情地叫了身边的女子一声,抬眼对上卢乔西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不由有些恼怒。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背地里的算计。

  “Cris,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玛丽奥笑得极动人,修长的手指慢慢攀上顾臣尧的肩膀。然后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静默了。温曈听不到周围嘈杂的人声与音乐。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冷漠的顾臣尧,就好像那年,总是独自匆匆一人走过学校操场的静默少年,让人望而生畏。

  顾臣尧笑了,是那种玩世不恭的笑,与卢乔西如出一辙。他对玛丽奥说,“我也记得我说过,就算再见面,我们也已经玩完了。”

  玛丽奥似乎十分自信,她说,“那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顾臣尧冷嗤一声,“你难道以为我是来跟你旧情复燃的?”

  意识到顾臣尧的淡漠,玛丽奥脸上那种自信的笑才一点点慢慢退了下去,温曈知道那种伤,那是一种等了很久,以为即将得到了,却才恍然发现其实自己根本都未曾拥有过的无奈。

  这个玛丽奥,看上去是真的喜欢顾臣尧。

  可是温曈很自私,她自私地想,就让她一个人喜欢顾臣尧吧,全世界那么多的男子,她们可以想爱谁就爱谁,而她只要一个顾臣尧足矣。

  玛丽奥就是在那样被顾臣尧的冷漠刺伤的情况下,忽然往前一倾,吻住了顾臣尧的唇。

  那一刻温曈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般,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场景,一定是错觉,顾臣尧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如此被人轻易地吻去?可怎么会是错觉,他明明依旧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甚至连伸手推玛丽奥一下的动作都没有。

  眼前忽然一黑,有人用手挡住了温曈的视线。手掌还带着热气,轻轻触碰在她的眉眼上。

  “别看,你大概会伤心的。”是卢乔西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种魔力,而温曈就真的闭上了眼睛。她被人带着慢慢挪动了脚步,没过多久,身后的喧嚣就像是被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一股凉意迎面而来。卢乔西径自为自己点了一根烟,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吐成一圈圈烟圈。他被萦绕在烟雾之中,反而没有了刚才的不羁,更多了几分深沉。

  他跟顾臣尧一样,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男人。

  “他们经常这样?”温曈走过去,在花圃边的台阶上坐下,双手拖着下巴问身边的卢乔西。

  “女主角常常换呢。”卢乔西心不在焉地回答,像是在开玩笑。

  “嗯?”她不懂了,明亮的眼眸望着他,让卢乔西有一刻觉得那是比月亮还要明亮的眼睛。

  卢乔西忽然很想捉弄她,于是掐了烟头,在她面前蹲下。我是说,“顾臣尧从不拒绝投怀送抱的女人。”他挑了挑眉,似个孩子一般得意忘形。

  四目相对,温曈看到他眼里的自己,像一个小丑,妄图得到王子的垂青,却总是无力去改变那些残酷的现实。

  不是吗,从一开始,顾臣尧就不是她能觊觎的。总是她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