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婚后 第三节

  真不明白,为什么秋高气爽的天气最适合杀人呢?秋后处决,这对于秋天被抓并被判刑的人来说,还真是残忍。

  牧云同组织里那些被抓的人该执行的都执行了,我提心吊胆了几天也没听说有人来劫狱劫法场,稍稍有些放心。不过好奇心重真是害死人,我每天闲来无聊就在思考,这牧云同藏到哪儿去了?想的多了就心痒难忍,总想找一找。

  本来博果尔说陪我出来给太妃挑寿礼,可是半路上被小厮叫走了,说是皇上宣见。我被一个人撂在大马路上,也不想回去,就在街上闲逛,顺便先物色一下寿礼,再让博果尔替我做决断。

  这个假儿媳妇不好当啊,“太妃婆婆”的脸虽不像后母一般总是板着,可是每天一本正经的,特别喜欢叮嘱我妇德啊妇言啊妇工啊什么的,却看不出喜怒哀乐也看不出对我的态度,总之就是高深莫测,让我琢磨不透,所以特别害怕见到她。那么选寿礼该选什么样的才能讨她欢心呢?哎呀算了,我也没必要刻意讨好她,大差不差就行了。

  转悠着转悠着,我转悠到了南堂。

  在清透碧蓝的天空下,教堂看上去端庄又纯粹,像一幅经过各种P修出来的完美图片一样,好看的让人收不回眼睛。这里还是我跟他初遇的地方呢,那时我随便说出几句无赖话的样子一定很讨厌,那时他就显出一种说不出的华贵气度和威严,虽然不足以震慑我,却让他并不十分英俊的脸显得很有气质……

  啊,我在想什么?!我又在这里走神了!我甩甩头,大踏步走掉,把教堂以及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回忆都努力甩在身后。

  脑子里一空,走路就找不到方向,信步走着走着,对面直直向我走过来两个和尚。我以为是要向我化缘,伸手摸出几锭银子来递给他们,他们却没接,一个和尚对我道:“施主,请您跟我们走一趟。”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警察抓捕嫌疑犯时说的话啊,“走一趟”?我愣了愣,问:“去哪?”“寺里。”另一个和尚回答。

  我四顾周围,发现竟走到离悯忠寺不远的地方,那么他们是悯忠寺里的和尚?看他们向我走过来的样子,应该对我不陌生,想想也就悯忠寺有和尚认识我,可是他们找我有何事?蓦地想到牧云同,难道……

  我跟着两个和尚来到悯忠寺,等着见我的却并不是牧云同,而是慈翁大师。

  与慈翁大师好久不见,他依然是那副朦胧高深的模样,目光淡然悠远,面容温和沉静。我向他略施了个礼,他请我坐下,然后两两相望,不知谈话要从何开始。

  半晌,还是我先开了口:“不知慈翁大师找我来所为何事?”

  慈翁大师微一沉吟,说:“牧施主在寺里。”

  嗯?牧云同?他居然躲在这里?我想了很多地方都没想过他会在这里!在这里不是很危险还会连累寺中僧人吗?可是回过头来想一想,知道他原来躲在这儿的也就我一人,别人大都不晓得吧,是我先入为主想当然把这儿当成了危险地方,才会一直没料到牧云同会躲在这里。

  “那,你找我来是为什么?”

  慈翁大师又是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道:“牧施主如今仍在原来那个院子,你且去瞧瞧他吧。”

  我和慈翁一起来到后院禅房。

  慈翁大师说:“出家人本不该管这红尘俗事,只是念及牧施主如此下去会伤到身体,才会想到或许施主能够劝上一劝。”原来自从牧云同负伤“抢”我的马逃掉后,他自知无力东山再起,想去一同赴死被慈翁大师拦住,现如今在庙里自暴自弃消极憔悴。听起来貌似很有落魄英雄的味道,其实在我眼里他好比怨妇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行就放弃理想放弃希望自甘堕落还自以为很委屈,真是个伤不起的书呆子。

  看到牧云同,我还真是吓了一跳,脸也不刮头也不刮,一个毛茸茸乱糟糟的脑袋,后面还拖着一根好久没打的辫子,也是乱糟糟毛茸茸的。浑身还散发着一股酒味,佛门净地竟然喝酒,慈翁大师对他真是太忍让了。

  听到有人推门进去,牧云同头趴在桌上也不抬就道:“大师,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不把我赶出去?为什么还要把我留在这里?”

  我咳了一声,说道:“是啊慈翁大师,如此废物,留他何益?”

  听到我说话的声音,牧云同猛地抬起头看向我,一脸的难以置信。我冲他一撇嘴,说:“救命恩人来了你就这么个表情啊?”他踉跄着站起来,依旧怔怔的看着我,慈翁大师悄悄退了出去。这和尚,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怎么会这么识趣的让我发窘。

  禅房门关上,我扫了扫额前的碎发,撑着面子坐到了牧云同面前,还反客为主的对他道:“坐吧。”牧云同却像突然间变成了木头,只是看着我,不说话也不坐下。我继续扫一扫额前的头发,自己先开口:“我还在想你会躲在哪儿呢,没想到你躲在了这里。”

  “你,找过我?”他终于说话,声音嘶哑。

  “那倒没有,你可是钦犯,我可不敢随便找你,要吃官司的。”我语气努力放轻松,可是仍调节不了这沉闷的气氛。

  “那你现在来干嘛?”

  “是慈翁大师叫我来的。”

  “……”

  “他说你意志消沉,想让我来劝劝你。”

  “……”

  “可是我没觉得我有劝动你的本事,这样的事情搁谁谁都得消极几天。但是话说回来,沉溺在消极里就是你的不对了。慈翁大师好心收留你关爱你,你怎么能让他伤心呢?”

  “关爱?伤心?那么多人因我而死,我还有什么值得让人关爱伤心的?”

  “就是因为那么多人因你而死,你才要好好活下去啊!”……

  我从来也没什么劝人的好本事,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一些老套的话,他听下去也罢,听不下去也罢,我已经尽力了。有些时候,一个人的伤心还是要靠自己去消化,别人的安慰只是纾解,起不到根本作用。

  但是现在看来,我唠叨了这半天的话还是起了些作用,他看上去比刚才平静多了,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最后,他重重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对,好男儿应该刚强,我还有仇没报,怎可如此消沉下去!”咦?我说的这半天的话是这个意思吗?我不是只是叫他好好保重好好活下去吗?他竟能听出另外的意思。可是报仇什么的以他现在的能力能行吗?还不是照样以卵击石,白白丢了自己小命。

  我继续劝:“你最重要的是先保住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咬着牙,声音从牙缝中迸出来:“不杀了顺治小儿,我誓不为人!”

  他这句话突然让我一阵不舒服。

  原来和他讨论皇帝如何如何,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可以还算客观的分析古人今人的差别,可以用我原来的观念看待皇帝这一身粉,可是此刻我听到牧云同要杀他,心里突然一阵说不出的烦躁。

  我慌乱的敛了敛心神,努力让自己保持客观:“你现在的处境怎么杀他啊,自身都难保了。”

  “他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我怎么能不报此仇,就算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牧云同的口气又是让我一阵难言的烦躁,我脱口道:“他是皇上,你们要反,杀了你们也是情理之中。每个人都要自保,你们侵犯了他的利益,他又怎么坐以待毙呢?”

  牧云同一时不语,我接着道:“你当然以为我身为满人而且是皇上的弟媳定会觉得自家的皇帝做的应该,可是你们搅得百姓生活不得安静就是对的吗?你们这么闹来闹去也是为了让自己人做皇帝吧,你们不是也是有私心吗?若有朝一日你们的人做了皇帝,你们对反抗你们的人难道不会暴力镇压吗?当权的人都是一样,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话一出口,我有些后悔,我这是来劝人吗?

  看到牧云同低头不语,脸色铁青,我站起身来说:“好了我得走了,你自己保重。”牧云同看了看我,复低下头。

  慈翁大师站在廊下等我,见我出来目光便落在我身上。我冲他微微一笑,两人一起走在廊上。

  慈翁大师说:“有些话贫僧本不该讲,只是施主是个率性女子,我又从不好尊那世俗礼法,这便与你说了。牧施主年轻热血,情字一字往往看不破,系铃之人既是施主你,还望你能帮他一帮。”

  什么意思?要我对他负责吗?他喜欢我是他的事,凭什么让我负责?虽然我对牧云同也是有一些内疚,可是慈翁这么说却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向慈翁告了辞,我打道回府。

  贝勒府门口竟是一片寂静与肃穆,让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儿,定睛仔细看看大门,没错,这才放心往门里走。

  刚到门口,门房就跑过来说:“福晋您可回来了,满大街寻你啊。“

  “找我?什么事?”我好奇道。

  “皇上到咱府上来了,就在后院。贝勒爷看你没回来就去找你,结果没找到,就说你定是出城玩了一时半会找不到,因此皇上就在府里等你……”

  门房一路絮絮叨叨不着重点,我现在也没有听出来皇上找我到底所为何事。他竟然在府里光明正大等我?会有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