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终究被下了大狱,这次第二天靖帝就犹如惊弓之鸟,接受了来自他家周皇后,四面埋伏,全天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蹲点式的亲密守候,偏碍于周氏十五万淮南子弟兵在上,他还不能动怒,得好好安慰见着他就哭得周皇后,周皇后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嘤嘤哭诉“陛下……夫君……我们长原虽说从小骄纵些,但也不是什么没分寸的孩子,大逆不道的事儿不会干,定是那些反贼冤枉他呢,陛下你可要为,臣妾弟弟做主伸冤啊!”
靖帝头疼,扶额“皇后啊……叛逆一事我们先不说,这杀人放火,众目睽睽,需知国法在上,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堂堂一国之母,要知道轻重。”
“呜呜呜……夫君,失火本来就是意外,你打他一顿,我爹自会多给苦主些银子,况那地方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地方,死的多是无主孤魂,总不能为这些人,让长原有个三长两短吧?”
靖帝叹一口气,妥协“唉……皇后啊,皇后,你总这样惯着他,惯到如今成什么样了,总要等事情淡下去,先把这臭小子关上一段再说吧,那有你这样天天来缠的。”
“夫君明鉴,臣妾母亲就只这么一个孽障,要是有个好歹,臣妾母亲定不能活,臣妾这也是没办法呀。”
“好了,好了,快擦擦眼泪吧,这事儿咱们再议,再议……”
就算再好的盛世明君,都会有一面属缩头乌龟属性,这一点韩晨与周国丈宣威公周凯,那都是有明白的。
于是韩晨为了让本次事件持续发酵,便亲自执笔,写了那么一出荡气回肠《血手传》散布于各大戏班,茶楼,争取做到街知巷闻,茶余饭后,口口相传。
话说这《血手传》一共分三册,第二册已经于前日散出,可这第三册却把在韩城手中,迟迟不肯放出,此夜只待陈青灯下看来,笑问韩晨“阿满写,这大国老为求立功,捏造叛乱后绞杀之,这说法是阿满你猜的?”
“怎么,觉得不太对?”
“第一北境没花南边一兵一卒收复,四秀若回来,就算跛了脚也必定如日中天,第二这一年西南太平,周氏无功,反倒处处给陛下些闲气,你若班师,陛下闲来无事,难保不会找周氏的不痛快,可你一回来便被轻易的解了军权,你看呢?”
“听你这么说,还真像周国丈能干的事儿,但这么说起来,周平当初答应与我们合理捉住邱封敬的举动,会不会显得,太过轻率了呢?”
“也许是他太自信了,因为本质上,我们插手血手案,并没什么好处。”
“那如果四秀你站在周国丈这般处境,现在的你会怎么办?”
“我?”
“不好,赶快去牢房看看!!”韩晨忽然着急,拉着陈青就喊起来。
彼时周国丈正在淮京阴暗的天牢里,已经有人拿了白绫,按住邱封敬,只听国丈冷冷一句“一路走好。”
邱封敬怒目圆睁,在绝望中闭了眼,周国丈掸了掸衣上的草屑,斜一眼死去的人,沉声道“痴人,你怕是到死也是个糊涂鬼。”
糊涂鬼不可怕,偏是这世上糊涂人才更可怕,就比如周凯眼里,他这小儿子,便从来就是个糊涂蛋,仿佛从来就不像是他的儿子,可巧,糊涂蛋就住在邱封敬对面,前后都空,异常安静,这越是安静,便越容易生事儿。
“混账,瞧瞧你惹的事儿!”
“……父亲。”
“逆子,你还想怎样?”
“求父亲答应,若是陛下要罚,请父亲代我求陛下,放我西南戍边。”
“小畜生,你明知道,你母亲与你大长姐对你的寄望,可你这一年两年的,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呢?”
“父亲有的是好儿子,不缺我这么一个,再来我对太子,对爵位,都无心,父亲只当没我这儿子罢了。”
“那你母亲呢?”
“有长姐和太子在,她永远都会是周氏的当家夫人。”
“我现在恨不得掐死你这不知好歹的孽障,我就多余来这一遭,唉!”
“长原拜别父亲。”长跪磕头,遥望老父背影,长原苦笑深长,笑言一句“若您不来,也只有儿子一肩扛下这所有的罪名,死在这牢里,可我知道您舍不得。”
料理完了邱封敬,周凯便站在了尤嘉的牢门前,喊一声“开门。”
隔着两个牢房的周平一惊,喊一句“父亲,他的生死影响不了大局。”
“可是会影响你爹我的心情。”
“可爹这样做便是彻底触怒了淮阳王府。”
“他有兵权在手我尚且不怕,现在还需要怕?”
“可薛氏还是军中抵柱。”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一心想着他们,长原,这一点也不像为父认识的你。”
周长原无语低头,他没法告诉他的父亲他心里的痛,以及他不想再让某人伤心更甚之心,终究这世上有些恩怨,成了死结,他现在感觉就像一个有口难言的蚌,求一句“父亲,算儿子求你了。”
“你闭嘴!”
尤嘉看着周长原所在,微微诧异,复又看周凯,倒是平静,只是他一贯看狗屎一样,不屑眼神看他,从不掩饰这一点,总让他很恼火。
于是道“明明我才是高高在上的国丈,堂堂宣威公,你一介书生,凭什么瞧不上本公,哈哈哈,你瞧不上我,也罢,就如同陛下从来瞧不上你,就算你屈膝,从北边偷了萧关城防图,舍了全家又如何,到头来你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一心为功的独夫。”
这便是周凯,他总能戳中人的最痛处,这便是靖帝眼中的尤闻达,初听尤嘉舍了老小南来,只得一句“忠贞难说,却未免太狠心,如此之人怎堪大用。”
尤嘉自是听过这一句传言,这一刻被周凯挑动,嘴角微颤,咬牙骂“国贼休要猖狂,需知多行不义必自毙,陛下今天如何看我,将来难保不会卸磨杀驴。”
“傻人,驴在其用,怎舍杀之,你一生心计,到头来却背负污名,死在这脏乱的牢房,说来我纵不得好死,也好歹风光无限过吧。”
“来人,送尤先生!”
“周……周凯,我……我在底下……等……等你……”
“住手!!”
刷一把大官刀飞来,吓得行刑的狱卒都丢了白绫,见尤嘉倒在地上喘息,陈青终于松了一口气,远远便看见邱封敬,挂在房梁上晃荡,早已凉透的尸体。
“先生您没事吧?”韩晨跑来,把尤嘉扶在臂弯。
“咳咳咳……幸……幸亏,你们来的及时……咳咳……”
“宣威公这是在做什么?”
“来看看我那逆子,顺便救了一个正要畏罪自尽的故人,皆因为逆子无状,丢尽老脸,白天怎好光明正大的来,只好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救人?”
“拿着上好的南锦白绫救?”
“可不……这现在牢房都这么奢侈了,看来我大陈还真是物阜民丰啊。”
“那公爷现在看完了?”
“自然,自然。”
“天色已晚,老朽不胜风寒,先告辞了,二位请便。”
“好走,不送!!”
陈青拂袖擦肩,忙慰问尤嘉“老师……”
“你……你们怎么想着来?”
“阿满先想到周国丈会斩草除根,所以我们便来看看,待会儿我就让我的府兵来大门外轮流看守以防不测。”
“唉……不必,该发生的已经发生,杀我不过是想出气,周凯犯不着再来第二次了。”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嘘,小心隔墙有耳。”尤嘉看看周平方向,拉过韩晨手掌,写下两个字,韩晨点点头,道“昭皙明白了。”
“这事儿龙须拔毛,还要小心。”
“昭皙谨记,定不负先生。”
“走吧,我等着你们来接我,堂堂正正走出去。”
出得牢门,陈青疑惑“老师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两个字。”
“什么字?”
“苦主。”
“什么意思?”
“先别问,走,陪我去一个地方。”
“何地?”
“贺家。”
“找谁?”
“晏城都督贺连。”
“找他作甚,这大晚上的?”
“正是晚上才好。”
“你想贺连帮你什么,他这人吧,什么都还好,关键是人太胆小。”
“可我信贺野是个有血性的人。”
“那我们走吧。”
登了贺家门,陈青也是头回来,环顾四周,才觉贺连原是这样一个节俭朴素的人,青砖黛瓦,瓜棚架,小小的花园,竟成了菜园子,屋内摆件都是街上一抓一大把的瓶瓶罐罐,竟无一件珍玩玉器,倒是人颇热情,上了茶虽不算差,却也是前年的陈茶了。
却说后院贺野一听韩晨来,跑着到前厅,到门前才,故作严肃,拜一句失礼,未曾远迎。
韩晨一拜笑“我这漏液来的不速之客,还是我先失礼,怪不得贺大哥。”
“怎么,找我有事儿?”
“既然你问,我也不瞒,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只问贺将军,要一件东西。”
“韩公子却什么,苍穹却有?”
“贺连将军可能帮我弄到台城军花名册?”
“这……这个……”
“大哥……你别支吾,你只说东西在哪儿,要偷要抢有我。”
“据我所知,名册在左军西山营,周平的住处,向来有人轮班,且事后未知有否销毁,韩公子要这个做什么?”
“算了,大哥你别问,什么都不知道对你最好,明天你去军营,我扮做你的亲兵随你去,后面的事儿,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你今天谁也没见过。”
韩晨望一眼贺野,深深一拜,感激“韩晨谢过,将来但有驱遣,无所不从。”
“阿满言重了,你喊我大侠,侠义所为,何要你谢。”
“却好奇问一句,要这东西作甚,该死的不该死的,现下,应当死绝了,有个邱封敬,我看也艰难,靖帝陛下难道会为这区区万把人,去动周氏?”
“贺大侠所言确实,我们刚从天牢来,邱封敬已死,连我老师,都险些不测,陛下显然是放任这件事的。”
“所以阿满要这名册的意思是?”
“若有安魂引,英灵返故乡。”
“这件事太大,别人也未必妥当,东西弄了来,这一趟我替你走了,反正台城和晏城本就是近邻。”
韩晨拱手再拜,目光满是钦佩道“谢过贺大侠高风大义。”
落在陈青眼里,不免心生在他跟前无用之沮丧,谁料不久后,靖帝迫于压力帅锅,弄一个淮太守火线上任,第一次实现了对老冤家周氏,一次兵不血刃的沉重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