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境,决断难

  距离那日红衣女子离开已经五天了。

  芦影一身红衣喜袍,一头乌发精心地绾成了单螺髻,烟柳眉用那远山黛笔描了描,腮上打了浅红的胭脂,红唇一点,依旧是新嫁娘的装扮。她小心地绾起衣袖,手腕上碧玉手镯在白光下发出润亮的光泽,歪坐在矮榻上,纤纤素手执着一只精致的河灯,红色的莲花瓣重重叠叠,中心是一支红色的蜡烛。还有五天,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还会不会回来。战场上刀剑无眼,是不是……想到这里,芦影心口一滞,双眉紧蹙,脸上是隐忍的痛苦之色。

  目光瞟向桌案上摆着的红色莲灯,思绪回到五日前,红衣女子来的那天。

  那日,芦影回到房间施了最简单的净身术,洗去一身的污浊,手端着平素常喝的草茶朝着正堂走去,芦影虽只是陌上芦草,却也知晓眼前的人并非平常人。

  她手提起裙角,抬步迈过门槛,看到圆桌边坐着的女子,微阖着眼睛,红润的嘴唇扬起优美的弧度,她手边放着一支精致的银簪,那一头的白发在身后孩子的调皮攻势下完全散开,垂落在地上。芦影看着站在女子身后探出头来的孩子,那张甚是可爱的脸上挂着无邪的笑意,发上的铃铛因为他的动作敲击出空灵的声响,与门外悬挂的风铃合成一支悠扬的曲调。

  点点看到芦影,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丢在自己手中的发,朝着芦影跑去,伸手抓住了芦影的裙摆,瞪着一双黑豆般机灵的眼睛仰头看着她,“这是什么茶?”说着凑近了皱着鼻子嗅了嗅,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好香啊!”

  桌边的女子看着冲到门口的点点,那白瓷般玉润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笑意,让她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她抬起手,宽大的衣袖退到手肘处,露出那细白的小臂,手指在那发间轻轻一绕,就将那原本蓬乱的发丝打理整齐,虽然说依旧是那副随意的模样,但更显出她那随意的性情。

  芦影单手端着托盘,一手牵起点点的肉嘟嘟的小手,“小心烫。”

  将那冒着热气的茶壶放在桌上,捻起一边的青瓷茶杯,倒了一杯递到女子手边,“不过是乡间粗茶,还请姑娘莫要嫌弃。”

  女子看着手边的茶杯,冒着腾腾的热气,空气中也氤氲着淡淡的青草气息,让人心中平静不少,那澄碧的茶汤上飘着一片青色带卷的草叶,料峭可爱。

  “我也要一杯!我也要!”点点扶着桌子小心地爬到凳子上,一面朝着芦影高高举起手里的杯子,一面歪头观察着一边女子的神色。

  修长的手指端起青瓷杯,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头脑顿时清晰不少,抬手将茶杯引致唇边,就着杯子轻啜了一口,确实是入口生津。忍不住开口赞道,“好茶!晨露之水,吸取天地之精华,草叶之茶,满含特制之醇香,想不到姑娘这里还有如此佳品!”

  “谬赞了。”芦影听了眼前女子的话,心里也是一阵喜悦,微微躬身朝着她点了点头。

  看着女子满是享受的表情,一边的点点跪坐在凳子上,仰头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随后吧唧吧唧嘴巴,脸色渐渐拉了下来,完全不见方才的兴致勃勃,他扭头看着坐在一边品茶的女子,嘟起嘴吧,肉嘟嘟的小脸儿更显可爱,“婆婆,你又骗我!一点都不好喝!”

  “如此品茶,不过牛饮!”那女子眼皮微抬,轻轻瞟了一眼咋咋呼呼的点点。

  “你!”点点看着她那波澜不惊的脸,腾地一声站在凳子上。

  在看到女子严厉的眼神后,气势一下子又弱了下来,小心得蹲在凳子上,他知道婆婆怕他会受伤,他腆着脸,凑到女子身前,两只眼睛笑得眯起来,小手托着下巴,尽显天真可爱,“婆婆,让我尝尝你的,是不是这个姐姐给你的不一样呢!”

  芦影看着两人,忍不住嘴角勾起来,这样温馨的一幕倒是让人感动,心中暖暖的。

  女子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他,却在点点目露喜悦之光的时候瞬时收回了手,挑眉看着他,“你不嫌我用过了?”

  “才不会!”点点瞪大眼睛,伸手从女子手中强回那青瓷杯跑了出去。

  女子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丝宠溺的笑意。

  “姑娘与小公子关系真好!”芦影看着面露温情的女子,歪头笑了笑。

  女子掸了掸自己原本无尘的衣衫,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看着点点坐在木桥上,捧着手里的茶杯小心地饮上一口,随后皱皱鼻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那小模样着实可爱,“这小子皮得很!”

  女子扭头看了一眼芦影,眸中满是深意,“我看姑娘面色苍白,身体虚弱,我平素也钻研一些药理,姑娘可需帮忙?”

  “嗯?”芦影看着眼前的人,身体僵了一下,女子的瞳孔深入大海,让她看不透,可她着话中有话的意思,又是为哪般,若是真能改变命运,想到这里,芦影低下头,自嘲一笑,怎么可能改变命运呢。她抬头朝着女子甚是无奈的扬了扬嘴角,“不过是命,该来的逃不掉,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就不劳烦姑娘了。”

  女子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转过身看着在水边拿着那青色的瓷杯一下下舀着溪中之水,逗弄游鱼的点点,“也罢,此时不急,三月还有十日。”

  芦影听到她的话完全僵直了身体,她不明白眼前的女子怎会知道她与那人的约定?心中的恐惧让她后退两步,颤抖着声音,“你,你是什么人?”

  “过路人。”女子没有回头,眼睛停驻在屋外孩子身上,“姑娘可曾听过《礼记•月令》篇中记载:季夏三月,腐草为萤。大意便是池边枯败的野草,并未从春风拂岸时重生,而是选择了另外一种生命延续的方式,蛰伏于漫长的黑暗,在某一日破蛹重生,于夤夜飞舞。”

  “腐草为萤?”芦影喃喃开口,这个词她是那般陌生,她自出生起,就临水而居,每日看潮起,观潮落,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脱离脚下的泥土,飞向那遥遥天际。“这……”她猛地抬起头,方才还站在门口的白发女子却不见了踪影。

  芦影扶着门栏快步走出去,原本在水边嬉戏的孩子也不见了踪迹。这是一个提示,她滑坐在地上,脑海中依旧回响着方才女子的话,季夏三月,腐草为萤。这句话她自是听过的,可那只是一个传言,并未听人实践过。又或者,那些成功的腐草,早已离开了这片禁锢着它们的土地。

  听老人们说,云遮月的时候,在河水中燃放千朵血色河灯,就可以召唤出方外之人,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也许,真的可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