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满城桃花,亦比不过她这一朵

  三更时停了雪,丞相府内悄无声息,只西厢正房透出微微亮光。

  房内两人相对而坐,中隔棋盘,黑白两色厮杀正烈,忽烛火一晃,稍黯淡下来,红衣男子伸过手去挑了挑灯芯,“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苏辞君正推开门,带风而入,“真是好诗意。”

  顾长宁细长双眉微微抬起,烛火幽幽,将他俊逸轮廓晕染得愈发柔和,却是轻叹一声,搁下手中白子,起身相迎,“我与傅公子已候你多时,无事便好。”

  “劳画师挂念。”苏辞君瞥见棋盘局势,嘴角噙起笑意,步去拈了颗白子,稳稳落下,“胜负已定,再走下去,你还要输得更惨。”

  傅鸣春半眯眼眸,透过剩余那狭长缝隙露出稍显狡猾的神色,随即长袖轻扬,似是伸手来抹去眼前人颊上血珠,温柔如许,待收了手,才见棋盘上白子全无了踪影。

  “嗯?”又懒懒睁开眸子,口吻得意,“你方才说了什么?”

  苏辞君嗤笑一声,不再理他,侧身望向顾长宁,“时辰已晚,画师尽快歇息,太子妃与丞相明早皆会醒来,无需担忧。”

  后者眼角有藏不住的倦意,似欲说些什么,目光凝她片刻,只轻轻摇首。

  “你必定像极了她。”

  腕上红绳分明系得宽松,却莫名传来勒紧痛感。

  彼时正值春盛,城南开遍浅粉桃花,纷飞如雨,卿若寺依河而建,背对群山,河名同为卿若,欲入寺必先乘舟过河,善男信女上了香,以河水沾湿鞋尖,方可再乘舟相返。

  “公子,这便是卿若寺入口了。”

  小奴紧随男子而行,覆着青苔的石阶踏至一半,自寺里急急奔出一粉衣佳人,身后丫鬟慌张唤道,“小姐慢些,慢些啊!可别摔着了!”

  “再慢些,娘亲午眠可要醒了。”女子回眸笑得俏皮,不料脚下一滑,直直撞入男子怀中,一声惊呼,两人双双滚落至地。

  “小姐!”“少爷!”

  粉色丝巾自女子袖中落出,正盖上男子面颊,桃花清香掠过鼻尖,甚为惬意。

  “嘶——”她容貌朦朦胧胧瞧不真切,不待他拿下丝巾,便匆忙起身离去,“公子见谅。”

  恰好此时起了阵微风,吹开那丝巾,悠悠飘着落入河里。

  “这是哪家小姐,怎好这般冒冒失失的!”小奴赶紧上前搀起男子,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公子你可有摔伤?”

  而男子却望着那粉红背影失了神,良久,唇角勾起笑意,“无妨。”

  只是,满城桃花,亦比不过她这一朵。

  相比顾长宁那可谓根深蒂固的记忆,苏辞君却不明朗,自记事以来,苏逸云一向严禁她擅自离府,她那日贪玩出了枫林,向左是朝鹤山,向右是卿若河上流。

  此河蜿蜒曲折,环绕众山,流经卿若寺后,引了一支入皇宫成醉筠池。

  苏逸云在闲时与她讲过这些,苏辞君入耳后便打下主意,要趁还未及笄,去卿若寺向佛祖求个好姻缘。女儿家对此总归心怀期待,她忙着欢喜,是否撞了人,已记不清了。

  于顾长宁而言,大抵只是过了几月光景,于她,却是恍然又一世。

  再如何追忆,如何怀念,亦只徒劳罢了,苏辞君稍稍欠身,“画师如此深情,必能感化天地,与小姐来生再结连理。青妧疲倦,先行告辞。”

  傅鸣春闻言缓缓起身,挥袖收了棋盘,“来日再与你一较高下。”

  两人相继踏出房门,闻得房内人影吹熄灯芯,入榻睡下,苏辞君才蹙了眉,“我进来前瞧见门外有血迹,你可是杀了那些护卫?”

  “我杀人何需见血。”傅鸣春仰首望月,唇角轻勾,“但既见了,便是故意要叫你知道。”

  苏辞君知晓他话中深意,眉蹙得更深,“你这般又是为何?”

  傅鸣春啧了一声,收回视线,淡淡望向身侧人,“我替人渡去执念,渡了整整千年,已甚为无趣,不如随你放纵一世。”

  谁又知晓,他执念为何物。

  “是么。”苏辞君倦怠地迎上他幽深双眸,“你可知,我……竟不舍下手杀他。”

  傅鸣春一如初见那般弯了眉眼,“你并非舍不得下手杀他,你只是舍不得那山上白衣,还念着再见他一次罢了。”

  他倒是将话说得直白。

  苏辞君心间又作痛,傅鸣春欲替她缓下,却被拦住,“痛些好,至少换得来清醒。”

  “你若当真清醒,便该懂得不应勉强行事。”傅鸣春收回手,“你今日受了那般罪,醒来便要去救人,我未拦你已足够通情达理。”

  苏辞君听着,眸中忽掠过一丝疑虑,“……是了。”

  “我原先以为,六皇子设局是为拿下我,当威胁他的筹码,可他却将我丢在深林,似要置我于死地。”

  傅鸣春微怔,“如何?”

  “此人诡计多端,琢磨不透。”苏辞君咬唇,“我须查清他到底在作何打算。”

  了断之事,怎好叫他人捷足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