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变却故人心

  风逸一直走在旁边,一见她脸色似有异样,立刻察觉,不由关切地问道:“容公子,怎么了?”

  乍然闻得“怡清王”三个字,容慕雪已是吃了一惊,更兼听得那酒客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心中怎能不翻江倒海?

  但风逸等人在一旁看着,她只得勉强敛定心神,装出蓦然想起的样子说道:“哦,我只是想到适才所喝的酒不错,所以想带上一坛,也好与故友痛饮一番。”

  风逸不疑有它,立刻便笑道:“这有何难,让店家再拿一坛来就是。也不用容公子出钱,就当是我送的!”说着招手叫过店小二,吩咐了两句。

  这样一来,容慕雪便理所当然地站在大厅中等候。她一面不动声色地称谢,一面却在凝神细听适才那一桌人的谈笑。

  只听被称“刘公子”的那人似乎一怔,随即嘿嘿地笑道:“这个么……张公子说笑了!我岂能和怡清王比?他对倚云楼碧翠姑娘的一番深情,那可是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的!”

  另一人道:“话说这怡清王,也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服。原以为自小不在宫中教养,怕是个乡野粗俗之人,不料,竟是风度翩翩,品貌绝佳。也难怪,京城不知多少名门千金,都对他朝思暮想念念不忘啊!就说他王府中两位侧妃,也都是国色天香,如花似玉,可偏就他连正眼也不瞧一下,只顾夜夜宿在倚云楼。不过,碧翠虽好,毕竟是个身份低贱之人。怎能与大家闺秀相比?”

  刘公子“哎”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所谓大家闺秀,虽然仪态端庄可喜,但看久了不免也腻味得紧,哪里比得上倚云楼的姑娘,千般手段,万种柔情呢?”

  顿时,众人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容慕雪站着一动不动,握成拳的手掌里,指甲早已刺进了肉中。她尽量克制着心中汹涌的情绪,作出漫不经心的模样,可不知不觉中抿紧的薄唇,略显苍白的脸色,仍然泄露了一点痕迹。

  风逸立刻说道:“容公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适?”

  容慕雪不欲多说,勉强一笑:“只是有些疲累罢了。”

  恰在这时,店家小二将酒送了出来。容慕雪不愿再留,接过手来,向风逸等人抱拳道:“多谢诸位盛情款待,在下就此别过了!”说完转身就走,也不再看风逸等人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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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慕雪出得天香楼,风逸的随从早已牵着马在等候,但她脑中乱成一团,竟像没有看到一般,浑浑噩噩地就走了,弄得那随从好不奇怪。

  原来她所料果然不差,只是一年时间,师兄不仅娶了两位侧妃,而且还有了心上人了!

  这一刻,她只觉一颗心像是在水深火热里煎熬翻滚,时而冰冷彻骨,时而炙热灼痛。

  怎么会这样?!

  她在谷中一年,表面上甚是平静,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心中思念成狂。多少个夜晚,她独自坐在师兄的卧室里,静静看着身边空寂的床铺,咀嚼着如潮水一般没顶而至的孤独。那种寂寞的感觉,像是有人在用迟钝的刀子一寸一寸地凌迟肌肤,虽不致命,却令人疼痛欲死!

  终于,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思念,奔赴京城。那时她只想着,只要能够每天见到师兄就好!可是,可是她真的没有想过,要相见的,不仅有师兄,还有……师嫂!

  她虽然与师兄一起长大,爱慕之心也与日俱增,然而,身为女子终究有女子的矜持,这种感情毕竟未曾有过一字一句的确切表露。她也幻想过师兄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妻子,然而,却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现在,该何去何从?

  想起见到楚煜飞之后,将要面对的师嫂,心里便像是生生被人捅了一刀。但若是就此回转……难道,自己要一辈子不再见师兄么?

  将近傍晚,街上行人渐少,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转了许久,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到后来,只觉得脑中像是要炸开了一般,只得随意在街边坐了下来。

  这时才发现,手上还拎着一坛酒。想也没想,随手拍开印泥,仰头便灌了一口。酒水冰凉,一入喉,顿觉清醒许多,于是又猛灌了两口。

  她适才与风逸等人喝酒不过小酌,这时一通猛喝,酒劲立刻逼了上来,腹中与双颊,都如火烧般热了起来。

  不知怎么的,这一瞬间,她竟忽然想起出谷时独孤倦所说的那句话。

  他说:“也好!若是不让你亲眼去看看他,你是怎么也不会死心的。”

  容慕雪突然间恍然大悟,嘴边不禁浮上一丝苦笑:“原来,师父竟是这个意思么?原来,他早看出我对师兄的心思,所以我要出来时,才毫不阻拦,就是特地要我自己亲自来看看真相,才好死了对师兄的这份无望之心吧!”

  想到这里,不觉仰头又喝了一口酒,却觉得入嘴苦涩无比。心头一股无名之火猛地窜了上来,不由得将那酒坛子使劲向地上一掼。

  “砰”的一声大响,酒坛碎成几块,剩下的半坛子酒也立刻洒了一地。幸而这里不算热闹,行人只是奇怪地看他几眼,又匆匆而过。

  “罢了罢了!”容慕雪低垂着头,唇边是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心中暗道,“我心中的念头,终归只是妄念。师兄无论娶了谁做妻子,也永远是我的师兄。我既然爱他,自然也希望他能够平安幸福才是!只要师兄过得好,我……我就是伤心痛苦,又有什么关系呢?好在师兄并不知晓……”

  这样想着,心中总算是好过了些,但同时,却又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伤自怜之情。

  她又反复思量了许久,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千里迢迢地来了,不看上一眼,终是心有不甘。我便偷偷地去瞧他一眼好啦!若是他此时过得不顺,有需要用得着我的地方,明里也好,暗中也罢,我都该帮他渡过难关。但他若是一切安好……那,那我也就悄悄地走了便是……”

  想到这里,便慢慢扶着墙站起来。只因酒喝得猛了,脑中有些晕沉,她甩了甩头,镇定了一下,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