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迷云初散

  楼成珏既决定要管这起案子,第二日便是立刻进宫了。

  “珏儿?快进来吧。”恰穆修正锁眉烦心至极,目光落在丞相身上,既气又烦的再次移开,便一眼注意到那正好到门口的楼成珏,心情一扫阴霾,连忙唤道。

  “是。”楼成珏看了眼里头的情形,脚步微顿,却还是走了进去。

  大殿里情形与气氛并不如何的融洽,无论是那一脸严肃绷着一张脸的丞相,还是几个满脸愁容的尚书侍郎,就连从来脾气极好的一脸温和的穆修都有几分眉目带了几分怒气,这无疑是意味着她来错时间了。

  楼成珏只做恍若未觉这份诡异气氛一般的朝着父皇穆修微微一笑,目光在几位大臣身上转过,眼中带了几分好奇。

  那几位大臣自是要向她行礼的,行礼过后,丞相率先离开,其余几位亦随之离开。

  穆修则如松了一口气一般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在楼成珏看来的那一瞬间再次扬起笑意,带着几分惊喜和意外的问道:“珏儿今日居然来找父皇了?可真是少见呀,来,这边坐。”

  楼成珏笑着,顺着穆修的动作坐下。

  穆修未觉楼成珏有何异样,他看了眼桌上的糕点,伸手朝楼成珏那边推了推,满眼慈爱,说道:“不知你何时会进宫来看父皇,父皇便让下面的随时备着你最爱吃的糕点,瞧瞧,这些可是特意寻了个冀北的糕点师傅,快些尝尝,看看可否合你的口味,若是喜欢,便带那师傅回公主府,让他时常给你做。”

  楼成珏闻言捻起一块糕点,入口温滑即化的口感确是她喜欢的口味,便不由得几口吃掉了那糕点。

  “慢些吃,喝点茶,多得是。”穆修笑容愈大,自觉是找着了楼成珏喜欢的路子了,满心的都是满足,从来是旁人伺候他的,这回,却是他伺候起楼成珏来。

  也不好辜负父皇的心意,楼成珏再吃了两三块,喝了点茶水,却是如何也不肯再吃了。

  “这就吃饱了?”穆修微挑眉,那与楼成珏如出一辙的眼眸上下打量了一下楼成珏,摇了摇头,颇为语重心长的说道。“珏儿你可莫要学世上一些女子爱纤瘦的性子,在父皇看来,珏儿你不仅不胖,还有几分太瘦了,该是多吃些才对,知道吗?白白胖胖的,多可爱啊。”

  “咳咳,父皇,我来是有事情想求您的。”楼成珏轻咳一声,快速转移了话题,说道。

  “诶,什么求不求的,珏儿想要什么父皇便给什么就是了,与父皇这么见外做什么?”穆修一摆手,说道。

  “我想查案子……。”楼成珏微顿,随即说道。

  “当然……什么?不可以!”穆修差些下意识的说可以了,只是反应过来后一口否决道,态度极其坚决。“珏儿,父皇与你说过的,你是公主,那些事是不需要你来做的,你只需要好好地开心的过日子即可,再不济有何事还有父皇顶着,如何能到要你亲自去处理的地步啊!你是公主,是父皇的女儿,是金枝玉叶,是生来便应该享福的啊。”

  “可是父皇,这次事件已然牵连到我了。”楼成珏并未受他坚决态度的影响,反而依旧冷静,一一解释道。“我并非为了邀功或者其他的什么,我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幕后不惜拉下两个无辜的人来陷害我,也是为了洗清我自己的嫌疑。父皇是天子,自然是可以保护好我,可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而让父皇您受到任何的影响,如果真的要有影响,那么,我希望那是好的影响,能让人说:哇,这就是楼成珏的父皇啊,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父皇,您觉着呢?”

  楼成珏并未言说或许这次事件是冲着京兆尹来的,而她可能只是被顺手拉下这次事件的,她这一段话,也是递进的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志向:不做闺中雀,只做九天鹰。

  穆修一如楼成珏所预料般的沉默了,他站了起来,来回踱步,面色微带几分纠结。

  “若是父皇不让你去,你就真的不会去吗?”穆修踱步几回后,停下脚步,叹了口气,说道。

  楼成珏未言,只是目光坚定的看着他。

  “唉,父皇知道了。你这性子,还真的是与你母亲一模一样啊……”穆修再次叹了一口气,眼中带了几分怀念与无奈的说道,只是他话锋一转。“只是,此案颇为凶险,接连有人伤亡,为了不出意外,父皇会派几个侍卫给你,不可以拒绝。”

  “好。”楼成珏还以为会是什么,闻言不由一笑,根本不在乎这细想来所谓侍卫不过也是监视的意思。

  得了父皇的允许,楼成珏插手这次案件变更为顺理成章。

  京兆尹虽有几分意外,却并未抗拒,甚至很配合的把手中所掌握的资料都一一放置于楼成珏的面前,那模样,恍若之前那个还隐隐在怀疑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楼成珏看了眼始终跟在京兆尹身边的师爷,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后垂眸认真而仔细的看着手中的资料。

  手中资料也有十几页了,可在楼成珏看来,能有任何个帮助的点儿都没有,枯燥而过分守矩,没有半点的不对劲。

  而待楼成珏从资料里抬头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外头也是天色渐沉,暮色压城。

  “青箬,添茶。”楼成珏伸了个懒腰,颇为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唤道。

  “是。”青箬应声从门外进来,手背轻试茶壶温度,觉几分凉意,便屈膝行礼说道。“公主,奴婢去换一壶热茶来。”

  “去吧。”楼成珏摆了摆手,整理着资料,说道。

  如今楼成珏只去过了死者被发现的地方,目前也只是简单的看过几眼死者的遗体,并未仔细观察。而据她的观察,死者被发现的地方血渍过多过于浓厚了,而按仵作的说明,死者身上最多的是淤青,并未有大到可以让那么一大块土壤都染满血渍直至黑红的伤口,而且,她刚才看了一下死者身份信息,也确应是她所瞧见的那两个小混混,可痣……

  楼成珏不是个固执的人,却是个不会轻易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记忆的人。

  她记得很清楚,即便只是偶然一瞥。

  可旁人不会信。楼成珏也很清楚这一点。

  两个小混混为祸乡里,没有人愿意与他们深交,其中一个从小就是孤儿,另一个,则是有个眼盲老母的,也很难确定她会知道这其中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她儿子的小混混身上的印记。

  但楼成珏还是决定要去找那位眼盲老母一趟。

  而一出门,那冷面站于门口两侧的来自皇宫的侍卫便亦步亦趋的紧跟着她,恍然怕她丢了一般。

  楼成珏脚步微顿,一时无言以对,却还是脚步依旧匆匆的快步朝着外头赶去。

  楼成珏会骑马,这个消息被穆修知道后自然是极快的送了几匹好马来公主府的,楼成珏便是骑着其中一匹白马朝着城外奔去,身后跟着侍卫和青箬白桐。

  那位老母亲住在城外的一个小村落里,说起来,倒是在她的封地里。

  等到楼成珏赶到村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了,一边夕阳只余一小些,一边都已经出了星星了。

  楼成珏在村里人的指引下来到了一间木屋前,却见木门半掩,心头一跳,连忙推开门,推门一瞬一道白刃朝自己飞来,楼成珏下意识的一下腰,再一个空中翻转,足尖点地一跳,落至那一人半高的土墙上,一把扯下自己的发簪,直接飞出,刺向那正要对一个瘫倒在地的老妇人下手的黑衣人的脖颈,那黑衣人迫不得已的抬刀挡着。

  是两个黑衣人,一个在门口应该是发现了他们的到来,一个则是动作利落的处理着,若非楼成珏动作极快的意识到这一点,怕是无论如何那老妇人也是救不下来的。

  侍卫也不是吃白饭的,已然是抽出剑与那其中一个黑衣人缠斗。

  楼成珏直接一个飞身踢去,而那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刀刃一转,锋利的一面直接对上楼成珏踢来的脚,逼的楼成珏不得不于半空中硬是一扭腰让自己停下动作,落至地面后,便又再次出手,她没有兵器,便只能赤手与那黑衣人缠斗。

  “公主,接剑!”其中一个侍卫察觉楼成珏渐处于下风,自己这里却也无法离开,便一咬牙,硬是逼着断手的可能性,一把把剑扔给楼成珏,并高声喊道。

  “谢了!”楼成珏一回眸,一把接住剑,亦高声回道。

  拿了剑的楼成珏便不在有处于下风的趋势了,那剑如同有了灵魂一般的在她手中威力十足,即便剑与大刀之间有着一些差距,却还是不足半刻,那黑衣人已然是被楼成珏打落了大刀并剑架着脖子了。

  而另一边,二打一自是打赢了的。

  楼成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打过架了,自觉颇为痛快的,眉目间恣意与傲然并存,虽天色已暗,可她却好似会发光一般的极为亮眼。

  “卸下巴。”楼成珏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对面那人似牙关微动,当即喝道。

  侍卫连忙一把捏住那黑衣人的下巴,动作利落的卸下了。

  “带回去,让京兆尹来审讯吧,还有,这位老婆婆,也一起带回去吧。”楼成珏看向那被青箬和白桐扶起的老妇人,眉头微动,叹了口气,说道。

  “是!”

  在楼成珏一行来的时候,京兆尹正与师爷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正似要反驳什么的,却恰好楼成珏一行来了,倒是让京兆尹硬是压下了话头,看向楼成珏的时候,目光难免看到那两个黑衣人,目光一顿,再次看向楼成珏。

  “公主这是?”京兆尹不解道。

  “我去了一趟其中一个混混家,遇到这两个人,他们正在杀人,被我们阻止了。”楼成珏言语简练的说道,也并非直接明说自己为何会去那小混混的家里。

  京兆尹面色凝重,一瞬便知晓了怕是这两个黑衣人便是那幕后凶手派来的,与师爷交换了眼神后,再次看向楼成珏:“多谢公主殿下。”

  “大人客气了。人我是抓到了,但审问的话,还是大人比较熟悉,我便把人交给大人了。”楼成珏笑道。

  “这是自然。”京兆尹点了点头,应下了这件事。

  “那便有劳大人了。”楼成珏道,看向那位眼盲的老妇人,她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不太正常的冷淡。“而这位……那边暂时还不安全,所以我把她一起带来了。”

  京兆尹也看向了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眼盲却还是养活了一个这么大的孩子,结果孩子莫名的死了,这种事任谁其实都很难接受的,可京兆尹记得那时候让死者家属来认死者的时候,这位老妇人也是这样的冷淡与安静,恍若死的人不是她的孩子一般的冷淡……

  京兆尹当即眉头一拧,也瞬间想起了楼成珏的话。

  若真的死的不是她的孩子呢?那她自然是不必伤心的啊。可她为何不曾否认?不曾否认那死者不是自己的孩子?还有这两个黑衣人为什么要杀她?

  京兆尹能想到的,随即师爷自也是想到了,两个人看着对方皆面色不太好的模样,皆愈发的面色凝重了。

  这次的案子,若非有楼成珏在,他们俩怕是会像无头苍蝇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吧?

  他是京兆尹,见过的案子多了,难免有时确容易会惯性思考,而幕后之人很了解这一点,又很好的利用了这一点,若非恰好的楼成珏参与了此事,怕是他当真会误判。

  楼成珏不知这两个人一下的心理,她虽注意到了,可她的更多注意力是放在那位老妇人身上。

  这位老妇人的态度很好玩。为人父母,就算再气子女的不成器再怒子女的胡来,却也不至于冷漠到如此地步,若说其中没有半点的不对劲,那怕是她自己都不信的了。

  可又该是什么不对劲呢?

  大胆地猜测一下:死的人不是她的儿子,而她的儿子还活着,在某个角落躲着,并与她报过平安了。

  此番猜测也并非胡乱而来,楼成珏走之前曾打量过那个破旧的小院子,院子一角堆着的柴火不是一个眼盲的老妇人可以劈开的并整齐的码着的,即便她生活了这么多年,那也是不正常的,所以,那个小混混应该也是位孝子。

  “老婆婆,这儿是京兆府衙,您很安全的。”楼成珏弯下腰,轻声说道。

  楼成珏的话引起了京兆尹与师爷的注意力,他们闻声看去。

  老妇人并未言语,眉目微动,却依旧冷淡,双手自然交叉放于膝上,那双毫无焦距的眼平视前方,仿佛丝毫不在乎自己身处何处。

  “您还记得您的儿子吗?很抱歉,他死了。”楼成珏叹道,目光微垂落在那双手上,这双手不似一般老人一般过于的褶皱如同风干的橘子皮一般,这双手带着几分岁月的痕迹却不足深重,明显也是有过细心保养的,再一息,她抬眼紧紧盯着这老妇人的表情。

  老妇人一瞬微瞪眼眸,双手也一瞬抓紧了衣服,可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的慢慢放松下来,嘴角微动,终是说话了:“大人早就与我说过啦,那个不孝子,死了便死了吧。”

  “不孝子?可我看,您的儿子可是孝顺的很啊,躲藏着还忘给您劈柴。”楼成珏轻笑一声,大胆极了的说着其实完全没有依据的话。

  “什,什么劈柴,你在说什么?”老妇人犹疑道,有几分不自然。

  京兆尹紧抿嘴角,一脸沉思,而一旁的师爷已然开始记录了。

  “柴火切面整齐,这不是一个眼盲的老妇人可以做到的,即便你可以说你独自养活了一个孩子。”楼成珏一语直接切断了老妇人的后话,斩钉截铁的说道。“再者,您的儿子应该是个左撇子吧,厨房里的东西都是按左撇子的拿法放的啊。”

  “你,你怎么知道不是老身是左撇子?”老妇人道。

  “因为青箬站在你的右边。”楼成珏道。而突然被点名的青箬一脸茫然,楼成珏抬眼与她笑了笑,继续说道。“正常人摔倒了有人来拉,一般都是会按照自己顺手的方向的力起来,那么那一边会不自觉地用力下压,而另一边则会因为有力而上翘。”

  “小小女子,却满口胡话!”老妇人深吸了一口气,早已是没有了最初的冷淡了,当即反驳道。

  “我胡说吗?那您为何这么激动呢?”楼成珏轻轻一笑,说道。“还有,您还记得我最开始说的那句话吗?您的儿子,死了。”

  老妇人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可奈何这女子说的话太过笃定,光是她说出了好几点原本应该没有人知道的事的,便是足以让她有些相信了。

  “可,可他昨日才,才回来过啊……”老妇人结结巴巴的说道,俨然是没了主张了,一脸慌乱。

  老妇人一言可谓是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震。

  老妇人的儿子没有死,死的人就不是那两个小混混了,那么死的人是谁?他们居然一直都没有搞清楚死的人是谁?

  所有人包括京兆尹看向楼成珏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惊叹。

  京兆尹见过的世面多,却也没有见过几个这么细心这么聪明的女子,这让他不由得感叹师爷的又一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