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难怪分明熟悉

  曲无涯赶来时,已经将近下午了。

  “六王子刚送了午膳,这儿的饭菜味道倒是不错。”灵飞坐在案边剔着牙,意犹未尽道。

  “孩子呢?我是说,小郡主呢?”

  “里边卧着呢。”灵飞道。“你去看吧,我一碰她便头昏目眩的,别再弄巧成拙,给她医坏了。”

  出王宫闲逛的路上,灵飞却是一路沉闷无话。

  到了白民国,那曾有的异样熟悉感再次浮上心头,这一次更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心绪再没个宁时。

  尤其是那小郡主。灵飞回忆道,每每同她肢体相触,反应总是剧烈难熬的。也并非是恶心,描述起来倒像是志怪小说里修炼的术士吞了仙丹一般。

  一百年之前她应该还在郁洲山上。灵飞细细回忆,按理说,她也不可能到过这儿。不过她是怎么从云梦山间到的郁洲山,她每每想到便觉着费解。

  一阵龙卷风刮来的?这说法也太不像话。

  人贩子倒卖来的?郁洲山在海中,方圆百里渺无人烟,哪来的买家!

  常灵飞愈想愈觉着头痛,满心满怀的意难平,却又无可奈何。——自己确是从云梦流落到郁洲山这个鬼地方。这一段经历仿佛是刻在石头上,任她百般努力也抹不去。

  多思无益,这茶铺倒看着顺眼,便进去买两碟点心怎样?常灵飞倒是惯会安抚自己。该糊涂的,便让它糊涂着吧。

  “温一盏茶,一碟橘饼,一碟枣泥糕。”灵飞招呼着侍应,在桌上排出十文大钱。

  茶吃到一半,对过儿忽然来了个须发皓白的独臂老者,径自在桌前坐下。掌柜的却是笑脸相迎,忙不迭自柜台后边跑出来,恭恭敬敬倒了杯茶敬上去。

  “许二伯,今天还是老五件吗?”

  那老者接过茶细品一口,将头轻轻点上一点。

  旁边的几个伙计开始断断续续讲起这许二伯当年英勇:“且说这许二虎,当年本是个响当当的好汉子,六王子把那一双蛇妖逼上郁洲山,那许二虎身先士卒提刀上前,逮着那两条蛇便是一通恶战,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呐。”

  “后来呢?”

  “你不要急嘛,慢慢听我讲。”略年长的那个意兴盎然,直说得口沫横飞:“那许二虎挽弓搭箭,弓是御赐宝雕弓,箭是百炼金鈚箭,插上张符纸在上边,一箭过去便射穿了那大妖脑袋。那大妖登时满口血喷,倒在地上扭几下便没了气儿。”

  “这蛇妖两个是母子还是一对儿?”少年伙计疑虑道。

  “母女两个。小的那个一见她娘没了,登时火冒三丈,又忌惮那弓箭不敢上前,只远远地啐几口毒。可别小瞧了这毒,许二虎这胳膊便是中了毒无药可医,才忍痛砍下来的。”

  “小妖呢?”少年伙计追问,“小小年纪便没了娘,也是可怜。”

  “那小妖让侍卫逮住,一通棍棒招呼,打得是惨叫连连。六王子还是心慈,没取它性命,只剜走了它灵识带了回去。”

  灵识……对于这个完全称得上残忍的故事,灵飞内里却升起一阵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再回过神看那许二伯,怎看怎觉着面目狰狞,不似善类。

  “老先生,”灵飞挤出一个笑容,“您当年降妖是在哪儿呀?”

  “郁洲山。”许二伯答道,而后一抬头,目光间陡然添了几分警惕意思。

  罢了罢了,出师不利。正在懊恼间,蓦然一道娇俏人影闪进来。“灵飞!”

  灵飞一抬头,却是又好气又好笑:江殊蘅穿着身旦角衣裳,点翠掐金插了满头,大摇大摆走进来,毫不顾忌地拿起橘饼便大咬大嚼起来。

  “方才他们梨园行比试,我混在戏子堆儿里上台唱了两句,谁晓得就拔了头筹呢?”江殊蘅颇得意地卖弄着。

  “帮我。”常灵飞一拽殊蘅水袖,低声道。“你们狐族的那个……惑术,露一手儿呗。”

  “好。”江殊蘅扫一眼许二伯,一口应承下来。

  “老伯,”江殊蘅笑着招呼对面老者,笑得毫无防备。

  那老伯没防备,一抬头正同江殊蘅四目相对。但见那对含情带醉的俏眼间流波潋滟,旁人只道是自古美人爱英雄。灵飞看时,那殊蘅眼中缓缓溢出一道蓝光,如同水间波纹一般扩散开去,渐渐湮没于那老者眉心。

  确认老者已被催眠,江殊蘅不声不响地在灵飞脚上轻踩一下。

  “老伯,您为什么要去郁洲山杀蛇妖呢?”灵飞壮着胆子发问,桌下一双手却被气得直抖。

  “我也是奉六王子的命令。”老者缓缓开口。“我掉这条胳膊时入值内廷,正好小郡主病死。六王子不忍心看夫人心疼,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个号称药王的,按他的方子,要取一条三千年的大蛇骨血炼丹,再用一枚与她年纪相仿的蛇女灵识作引,一道服下方能借命复生。”

  什么妖道……灵飞强忍骂人冲动,继续刨根究底:“后来呢?郡主有没有活过来?”

  “活是活过来了。”老者幽幽叹一口气,“只可惜听人说,郡主活过来之后长了蛇鳞,好好的姑娘也变得人不人蛇不蛇,夫人也因这个吓成了个癫子。”

  “那是她修为浅薄,消受不起。”江殊蘅心直口快。

  常灵飞听了,只泪如雨下。

  郁洲山,灵识,蛇鳞的郡主……一个一个诡象串连在一处,灵飞霎时如同醍醐灌顶,一瞬间前因后果一片明了。

  难怪对这儿分外的熟悉。原来是不共戴天的杀母仇人。灵飞愤然起身,一拂袖将茶杯在地上掼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