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仙倌模样倒是不错，打哪儿来的？”酒还在炉上温着，常灵飞分外的高兴，东一句西一句说个不停。纵使思绪敏捷如曲无涯，在带醉的灵飞面前也有些力不从心。

　　“海西伯虑国。”曲无涯无奈道。“当时国中有异变，师父带人去破了天灾，父亲感念师父恩情，便送我来这处学道。”

　　“也算是仙缘广厚。”常灵飞极短促地笑了两声，“不像我，身无长物，自打被师父从郁洲山上捡来，便在这白白吃闲饭。”

　　“郁洲山？”曲无涯好奇道，“那是个什么地方？我只听说它浮在海中，滩广林深，杳无人烟，你怎么会一个人在那儿？”

　　常灵飞欲言又止。

　　过往的记忆仿佛是写在冰上，春来气暖便消散得无影无踪。至于那些重要的东西：家，母亲，云梦，神宫……自从不慎丢了灵识之后，便不可抑制地消迩流泆，像是她短短半生中最初的无奈：芙蓉塘畔万顷晴沙，她躬身下去轻掬一把，细白的颗粒自指缝间缓缓倾流而下，无论怎样总有散落不少，没法子完完全全留在掌间。

　　这一百年来，她过得委实辛苦，每日都要将自己的名字抄上千百遍，不论是在郁洲山的平滩沙地上，还是在堂庭师门的蓬门小院中。

　　云梦常灵飞。

　　云梦常灵飞。

　　这一百年来写的字，远远超出了她在云梦日子里的总和，起先那歪歪斜斜、教人看了便心下里直堵的笔迹，而今已是瘦金书的轻雅秀逸，纵使山外的饱学儒士见了，也要忍不住出言夸赞。这飘沦流落日子里的长进，也勉强算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我是楚人。”常灵飞抬起头，同曲无涯四目相对，“因了海难才沦落到这荒山上。凡事只好亲自动手。”

　　“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曲无涯到底心慈向善，听了常灵飞几句含混不清的身世便唏嘘不已，“或者说，你还愿意回家么？”

　　“我是云梦的民女。”对于过往那些重要却不甚分明的东西，灵飞早已全无概念，仅仅剩下纸上那密密麻麻的几个墨字：云梦常灵飞。

　　“常灵飞”是她的名，那“云梦”必定是她来的地方，灵识散落这一百年，她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在飞速淡化，任是再好的记性，也难以阻拦这一不情不愿的进程。至于云梦是哪儿，里面有什么，她是怎么从云梦到了郁洲山的，她一概不知一概不晓。

　　“你的家人呢？”曲无涯的善意正无处安放，“你离开了这么些年，他们可曾来找过你，或者寄来过什么书信一类的吗？”

　　“我没有家人。”灵飞摇头。这女子看上去机巧聪慧，偏偏在这时候显得痴痴傻傻。曲无涯见她这般样子，不由得一阵难过。一介弱女子，寄人篱下，无亲无故，这日子过得也委实辛苦。

　　“那从今往后，我们堂庭山师兄弟几个便是你的家人了。”兴许是竹叶青太醇以至于曲无涯醉而不自知，亦或是年少失母而生出的的同情心作祟，曲无涯平素吊儿郎当的一个人，这时候倒是分外认真。

　　“以后不论是课业上难处，还是受人欺负，或者——”曲无涯将尾调拉长，仿佛刻意昭显自己的慷慨痛快“要什么吃的玩的，自管来找你九师兄。你师兄的宗旨可是”曲无涯又一清嗓子，朗声道：

　　“愿予必成，有求必应。”

　　“好。”灵飞毫无遮掩地笑起来，露出几颗极娇憨可爱的贝齿，衬着那不施胭脂而自红的双唇愈发活泼俏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