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得子

  尹妃收到了那个如意结,一看就知道是汐泽无事时亲手打的。匣子里头还卧着一张绛红的薛涛笺,上头是汐泽细细的一列小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烛光映得人心境温润,声音亦温柔如春水了:“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汐泽这是想我了。”

  璟铄匆匆掀开门帘进来,在沐言身旁耳语了几句,沐言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汐泽差人给皇上送了东西?送的是什么?”

  璟铄摇头:“奴才不知,是个小匣子,里头应该是装着什么小玩意儿吧。”

  沐言轻笑:“罢了,送就送吧,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没过几日,尹妃便与沐言商量道:“如今天气渐渐凉了,差不多是回宫的时候了。行宫不比宫里,样样都齐全,还是在宫里方便。”

  “可是按照往常的例子,应该还要在行宫住一个多月啊。”

  尹妃低声笑道:“不瞒你说,我想早些回去也是担心汐泽的身体,我知道他想我,我也想回去看看他。”

  沐言一怔,旋即笑容如常:“那好吧,明日臣就吩咐下去,收拾了回宫吧。”

  筠昭殿灯火通明,已经一个时辰了,除了偶尔听见几声痛苦的呻吟,再无半点动静。侍从手里手里的清水一盆盆端进去,端出时成了一盆盆血水,看得人心惊肉跳。

  绍祺在旁边陪着,内室里,汐泽仿佛虚脱了一般,委软在床上,孱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一般。

  “主子......”绍祺脸色苍白,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慌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汐泽死死咬着牙,他连呼吸都带着清冷锋利的割裂般的痛,像有细小的刀刃在割。若灵命人给他灌下了参汤,汐泽艰难地开口唤道:“皇上......”

  绍祺慌忙扭头喊道:“快去!快去行宫请皇上!”

  意料之外,尹妃来得非常快。她原本就已经上路要回来了,走到一半多的时候突然有信使飞马赶来,一见尹妃的仪仗如逢大赦:“皇上!宫里有急事要禀报皇上!”

  于是尹妃下了马车,骑上马飞奔而去,颖儿赶忙带着护卫紧随其后。

  尹妃伏在汐泽的榻旁时,汐泽已是满身大汗淋漓了,连着床褥都湿透了,孩子还是没有半点要出来的意思。

  尹妃紧紧握住他汗湿的手,那种滑腻的容易从手中逝去的触感实在叫她害怕。她只得压抑住自己惶乱的心神,柔声道:“汐泽,我来了,你安心生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汐泽只以为是梦,他原本以为尹妃还在行宫里。但哪怕是梦,看到尹妃的一刹那也仿佛是为他注入了一股力量,他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一丝潮红:“皇上,你来了......”

  尹妃看着太医们忙来忙去,心里越来越慌,之前安勋他们生孩子虽说不容易,但都没有这么凶险过,尹妃忙问道:“若灵,这是怎么回事?”

  若灵忙叩首道:“禀皇上,谭凤卿所怀的是双生胎,因而格外痛苦些。但不知为何,麻沸散和针灸对谭凤卿都没有一丝作用,微臣等只能......”

  尹妃听得心惊,满头大汗,麻醉没有作用,那岂不是活生生在汐泽肚子上动刀?

  汐泽痛得心肺都要炸开了,气息阻塞在喉头,一时说不出话来。汐泽的手抓着尹妃的手腕,滑下去一寸,又一寸,人也近乎昏死。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混着草药的气味让人觉得窒息。尹妃看他如此痛苦,滚烫的泪在眼底翻腾不已,终于落了下来。她伏在汐泽枕边,一字一字定定地道:“汐泽,当年我被桓启灿关在那个蒸笼里,九死一生,是你救了我,我才活了下来。我还欠你一条命,你若是这么轻易放弃,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尹妃的泪落在汐泽面上,似乎是一种深远而沉重的力量。汐泽的牙关咬得死死的,只是吃力地点着头。尹妃忙一迭声喊道:“他还有意识!快给他灌点参汤进去!快!”

  汐泽再说不出话,只死死抓着尹妃的手,忍受着尖锐的剧痛。尹妃伏在床边不停地替汐泽擦着汗水,熬度着漫长而难耐的时间。

  良久,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一声响亮的儿啼,没一会儿又是一声儿啼,两个孩子被包裹在了襁褓里,若灵喜道:“恭喜陛下,恭喜谭凤卿,小公主和小皇子一切安好。”

  汐泽醒来是在次日的晌午时分,尹妃已守了他一日,累得腰肢酸软,不过咬牙挺着罢了。

  汐泽悠悠醒转,低切地呼唤了一声:“皇上。”

  尹妃如梦初醒,不觉大喜过望,才觉得悬着的一颗心实实归到了原位。汐泽虚弱地靠在枕上,枕头底子锦华光灿,愈显得他的脸苍白得如一张薄薄的纸,他的神思仍在飘忽:“皇上,真的是你?”

  尹妃握住他冰凉的手:“汐泽,是我。我在。”

  汐泽嘘一口气,迷茫道:“皇上,我以为我熬不过来了。”

  尹妃轻语安慰道:“别胡说,我在这儿你怎么会有事?”

  汐泽问过了孩子怎么样,尹妃喜滋滋地告诉他,是一对龙凤呈祥,两个孩子都好好的。汐泽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孩子好好的就好了。”

  尹妃端了止痛汤细细喂汐泽喝下,又将熬得糯烂的参片鸡汁粥喂了小半碗,柔声道:“你瞒得我好苦,为什么不早些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信使来告诉我你难产,我还以为是听岔了。”

  汐泽勉力一笑:“这两个孩子不是我晋位的工具,也不是我争宠的手段,而是我和所爱之人的骨肉,我不想让他们卷进风波中。”

  尹妃闻言,心中震动不已,她明白汐泽的意思。尹妃紧紧拥住汐泽,郑重道:“我一定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出任何事,你放心。”

  吃过了午饭,汐泽又睡下了,他的精神并不大好,总是瞌睡。尹妃在旁边守了一会儿,见汐泽睡得安稳,两个孩子也乖乖睡了,便放下心来打算出去走走。

  御驾落在御花园门口,颖儿扶着尹妃下了轿辇,往御花园中而去。

  御花园依着山势而建,山中有园,园中有山,夹杂湖泊、密林,池畔连吹拂过的一线凉风都带着郁郁青青的水汽,令人心旷神怡。

  颖儿瞧着尹妃脸色不错,喜道:“卑职还未恭喜陛下龙凤呈祥之喜。”

  尹妃的笑容极是明朗:“好在汐泽没事,我便放心了。”

  远远地传来几声悠扬的琴音,宛若春雨打破一池春水,渐弹渐高落后琴音渐渐舒缓,愈来愈低好似女子在花树下低声细语,相对言笑。

  尹妃循着琴声而去,却见是苏焕独坐园中,轻拢慢捻,衣袖的起伏若碧水三尺,飘飘若许。

  尹妃闭目须臾,轻声道:“是徐再思的《水仙子·夜雨》。”

  “是。”苏焕答道。他轻声吟诵,“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孤馆人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尹妃略一怔忡,微微笑道:“苏焕这是想家了?”

  苏焕低低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尹妃不再言语。苏焕所说的故乡,何尝不是她梦中萦绕的地方。只是如今,不管是她还是苏焕,都无能为力。

  苏焕亦沉默。铮铮的琴音继续响起,琴音袅袅,浮上心头的乡愁,亦是袅袅。

  良久,尹妃缓缓道:“汐泽有了自己的孩子,嘉名就交给你抚养吧。”

  苏焕轻轻颔首:“是。”

  是夜,殿中静若深水,外头的声响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沉闷而邈远。璟铄站在沐言身旁,为他磨着墨,低声道:“主子,皇上说了,小公主赐名璇玑,小皇子赐名致宁。”

  沐言脸色沉静如水,恍若未闻。良久,他轻笑道:“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皇上给小皇子取名叫致宁,真是个好名字。”

  “那......璇玑又是何意呢?”

  沐言的脸色难看了几分,很快又掩饰了下去,只道:“魁四星为璇玑,杓三星为玉衡。璇玑就是璇玑星,也就是北极星。”

  璟铄一怔,忍不住道:“皇上把璇玑公主当作天上唯一的那颗北极星?看来皇上对璇玑公主寄予了厚望啊。”

  沐言伸笔饱蘸墨汁,下笔如行云流水,曳曳生姿,丝毫不见滞缓,道:“汐泽苦苦瞒了阖宫这么久,一朝生下双生子,真是好本事。不过生下来算什么本事,养得大才算本事。”

  落笔,沐言满意地看着写下的一幅字,道:“今天的字写得倒是顺手。”

  璟铄伸头看了看:“奴才说不出有多好,只是奴才从来没见过谁的字能胜过主子。”

  沐言眉心舒展而笑:“那你就把这个装裱了送去给谭汐泽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