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我睡到日上三竿,正好手机也响了,苏北宸的名字亮了两下我的手机就迅速黑屏了。

  哎,出来得急,没带充电器,我急急忙忙用洛依依的手机回过去,我原本还以为此刻的苏北宸正暖玉温香抱满怀呢,结果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地严肃,他说,我在医院。我告诉他我的手机没电了,用的是依依的手机,为了方便联系你还是把依依姐的电话存着吧。

  我离开之前悄悄推开洛依依卧室的门看了她一眼,沉睡中的她蹙着眉,好像很不安稳的样子。这个淡薄随和的女子,即使是在睡梦之中,都显得十分疲惫。

  睡梦之中的她,跟睡梦之外的我,都不知道,在我用她的手机给苏北宸打电话的那一刻,有些美好就已经一步步迈向了残酷。

  我心急火燎地冲进病房,看到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就像一张白纸的曲梦瑶。

  真是奇怪,明明是这么落魄的状态,她依然是很好看的,就像她姐姐曲悠然当初一样,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也令人心生怜惜。

  她一看到我,平时那么牙尖嘴利的一个人,立刻就哭了。

  我像根木头一样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北宸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你陪陪她,我去买点水果来好了,这么空着手来看病人,真是不好意思。

  苏北宸和齐铭一起出去了之后,我才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啜泣着,断断续续的将事情跟我说了个大概,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握着我的手,那么冰凉的一双手,我实在没有能力给她什么温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接近耳语,可是我还是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她说,我早知道我在玩火自焚,我是咎由自取,可是宝宝是无辜的,我真的真的很怕我以后再也生不了宝宝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我真的很难过,可是我嘴巴很笨,碰到这种时候就词穷。

  直到她慢慢的睡着了我才抽回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抽一根烟。

  回到家里,还是那套不变的程序,上网,看书,洗手,吃饭,在某些恍惚的空隙之中,我也会想,不知道严谨在做什么。

  这种想法其实很自私吧,就算不是自己的,也想牢牢霸占。

  吃饭的时候,我妈突然神秘兮兮的跟我说:“我前两天在超市里看见韦雪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淡淡应了一声,她倒是没有察觉到我的不自然,还接着说:“她看到我的时候很尴尬地笑了一下就走了,你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了?”

  我捧着饭碗埋头苦吃,好像面前那些菜全是我的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见我不愿意回答,我妈也就没在多问了,幸亏她不再追问,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这些时间当中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纠葛和误会,那些迷失和错乱,就算我愿意说她也未必搞得清楚其中的关系。

  我关上房门的时候,我妈很严肃的问我:“你跟韦雪到底是怎么了?”

  我瞪了她一眼:“都说了没什么,长大了嘛,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天天腻在一起了呀。”

  只有我自己知道,用这样的借口搪塞我跟她之间那段友谊,是多么的苍白。

  其实很多时候,我总是想起她,我很清楚,我未来的人生中再也不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人在十五岁的时候遇到的人,一定比在在二十岁遇到的人要单纯。

  人在十五岁的时候建立的关系,一定比在二十岁的时候建立的关系要简单。

  而这个人,她很快就要回到我的生命当中来了。

  在这之前,我还以为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虽然结局未知,但我愿意找一条看起来最安全的路走下去。

  只是,命运比我想象之中要强悍太多,感情从来无法战胜命运。

  晚上我们四个人去了华尔街喝酒,叫了很多百威。

  华尔街曾经只是一条拥挤着低矮民居的安静古巷,随着第一家酒吧的开张,迅速变身成如今的繁华模样。

  曲梦瑶喝多了之后抱着我跳舞,对面有男生对我们吹口哨,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雨水顺着原木的屋顶落下来像一道水帘,地上是经年的石板,坑坑洼洼的小水洼里反映着一条街的喧哗和情调。

  曲梦瑶真的有点点醉意了,她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霜琪,我早知道一切都要付出代价的,我都懂……”

  我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但是我也有点晕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吧,我嘟嘟囔囔的回应着她:“你要相信齐铭,你们一定会永远幸福下去……”

  我们两个疯女人执手泪眼相望,在酒馆门口上演一出活色生香的画面,不知情的人可能真的会怀疑我们的性取向。

  我们两个人的惺惺相惜是被另外那两个人突然之间的冲突打破的,我不明白齐铭怎么会突然跳起来指着苏北宸说:“你再乱讲一句,信不信老子真的翻脸!

  我霎时清醒过来,瞬间有迷糊了:明明刚刚还在碰杯的人怎么转眼就翻脸了?

  苏北宸坐在角落的位置里看着外面,他一动不动,可是我觉得,他好像一个引线就要烧完的炸弹,再不做点什么他就要爆炸了。

  还是曲梦瑶比我反应快,她冲过去一只手抓住齐铭,一只手拖住苏北宸就往外走,回头对我喊了一句:“傻逼,拿着包啊!”

  我们四个人坐在苏北宸的车里,我和曲梦瑶之前那点晕眩完全消失了,每个人都板着脸,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苏北宸平日里沉稳的风范再次彰显出来,他对齐铭说:“你不要激动,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情不会比你轻松,但是我以人格担保,我没有骗你。”

  曲梦瑶忍不住插嘴:“到底是什么事,别把我跟霜琪当傻逼啊。”

  我本想插嘴说一句“刚刚你还叫我傻逼呢”,但是一看到他们三个人凝重的表情,我就把这句话活生生咽下去了。

  苏北宸一直都讨厌烟味,可是这次,他是我们四个人之中最先点烟的,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就在苏北宸回到家里的那个晚上,打开灯才发现他妈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记忆力除了外婆去世,他从来没有看到他妈妈哭过,可是在灯光大亮的那一瞬间,他妈妈转过来看着他的脸上,分明是一片潮湿。

  在所有人的眼里,她一直是个很温柔娴静的女人。

  从他儿时起,妈妈就跟一直告诉他:“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撒谎,你撒了一个谎,以后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这样不好。”

  所以他想要的东西,只要不是太离谱,都可以直接跟妈妈说出来,在他的生命当中,没有一样东西是要通过撒谎的方式去获得的。

  诚实,是妈妈的教育馈赠于他最好的礼物。

  那天晚上,妈妈叫他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告诉了他一个对于他来说雷霆万钧的消息:她得了胃癌。

  苏北宸根本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可是妈妈疲倦的神色和不愿再多言的态度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呆呆的看着妈妈,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妈妈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中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寂静的客厅里,听着时钟里的指针发出的寂寞声响。

  过了片刻,他打了个电话给爸爸,可是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女声。

  那边只说了一声“喂”,他就挂掉了电话。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可是这一次,他确实有那么一点想哭。

  齐铭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我们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只有车头那个多啦a梦的摆设不知人间忧愁般摇头晃脑。

  苏北宸继续说:“我一直都知道我爸爸在外面有些事情,但是在这个年代,这样的事情不再是一个案例,而成为了一个现象,我偶尔会旁敲侧击暗示他,可是他有一套自己荒谬的理论。”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我爸爸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另一半,是各种各样的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抖了一下。

  这样鲜明的对比让我不禁想到我自己,早年为了不让妈妈失望伤心,我不得不学会说谎,不得不学会自己在那些没有几个漂亮的分数的期末通知单上模仿妈妈的笔迹签字,不得不在学校召开家长会的时候去路边随便找个人,塞给他一些钱,让他坐在教师里冒充我的亲戚。

  不是没有人问过我家中的事,我也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因为受到的伤害太大而不愿意谈及。

  我只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说起。

  我没有一个契机像很多女孩子那样年幼时在父亲面前撒娇,在青春期坦率的告诉他我喜欢一个什么样子的男孩子,没有人会在下雨天撑着伞在校门口等我,没有人会在妈妈震怒要打我的时候挡在我的前面。我的生命里没有这样一个人,

  没有这个人。

  说不清楚自己的动机,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妈妈放心,苏北宸终于下决心去查一查他爸爸外面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调出了他爸爸的每个月的电话详单,找到了每个月出现得最多的号码,一个一个排查,有些是生意上的来往,有些是普通朋友,大多数名单他都确定了,只有一个号码最可疑。”

  苏北宸对着详单上显示的那个号码拨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早就存在这个人的姓名,在那一刻,他内心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当他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拨错了。

  于是他赶快摁掉,仔仔细细核对了一遍之后,再拨。

  没有错,那三个字,在他的手机上闪亮着,洛依依。

  从来不会撒谎的苏北宸,所以面对齐铭的时候,他根本不晓得要如何自处,他只能痛心疾首的告诉他:你的姐姐洛依依,就是我爸爸的情妇。

  听到这里,齐铭还没有动作,我就尖叫起来:“不可能!”

  苏北宸看着我,目光里充满浓烈的哀伤:“我没有必要骗你们,我知道你和罗依依的关系,更何况那时候齐铭还忙着照顾梦瑶,所以我一直忍着没说。”

  我看着他那个样子,看着他蹙起的眉头,好像看到原本烈日高照的天空突然就阴沉,好像看到五彩斑斓的街头突然就失了声。

  说起来真是命中注定,其实在很早之前,命运那只翻云覆雨的大手已经在我面前揭开了一些真相:

  我想起那个茫然的清晨,我在花园小区楼下看到从车里下来的洛依依,她当时脸上那种与平时截然相反的仓皇表情……

  我想起我加班的那个晚上,看到苏北宸开着的那辆银白色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