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我木然地从洛依依家走出来,我知道她一定站在阳台上看着我。有那么一瞬间,其实我想回头上去给她道歉,可是最终,我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念头。

  真是倒了血霉,一走出万达广场就开始下雨,我仰天长叹:“我到底是有多背啊!”

  深秋的时候,温度已经很低很低了,我蹲在公车站牌下,像一个流浪的乞儿。

  当苏沐的车子停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浑身都被雨淋湿了,我的脑袋里不停的反刍着从洛依依家里出来之前,我们最后的那句对话。

  她说:“霜琪,我是爱这个人的,爱是有理由背叛全世界的。”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可是我认为,爱这个理由,并不能使所有不道德的事都变得合理化。”

  其实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心里也很虚,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各执一词的我们,究竟谁对谁错。

  苏沐把我拉进他温暖的车里的时候,我全身都打着冷战,嘴唇哆嗦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把暖气调到最高,顺便打开座椅加温打开,可是这一切都没有让我觉得好转。

  我可能是心寒了。

  他递了一包纸巾给我,擦干我脸上的雨水,温暖的气息铺天盖地朝我涌过来,我紧紧的抱住自己,哭得声嘶力竭。

  这个世界上的男生有好多好多,可是大难临头,谁会紧紧握住你的手?

  当苏沐停下车打开门扶我上车的时候我还是有一点惊讶,因为我见过的他总是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的房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杂乱无章,相反,虽然一个人住,他也不请保姆,自己把里外都收拾的井井有条,我洗完澡之后穿着他的衣服走出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转过身去,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我靠。”

  我尴尬得手足无措,我又不是白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像干柴烈火一样,我从小就看少女漫画的人,还有什么事我不懂啊,所以他这个反应让我不得不赶快提出我要回家的建议。

  他转过来,冷冷地看着我:“这个样子你回什么家啊,要走也等雨停了走,放心,我不碰你,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我刚想开口跟他怼回去,他的手机响了,是一条微信消息,我瞥了一眼看,这一看,真是惊到我了。

  那是一张美女的照片,照片上这位美女睁着大大的眼睛嘟着小嘴,还有一句话:还记得欠我什么吗?

  雨停了之后苏沐把我送到我家楼下,不巧的是,当我从苏沐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好被下楼扔垃圾的母上大人看到,这位心心念念为我找对象操碎了心的老母亲看着苏沐,眼里有了一丝探究的光芒。

  “嘿,妈妈,好巧啊。”我尴尬的笑了笑掩饰我的心虚,不对,明明什么都没有,这心虚的感觉我只好归结于老母亲平日里对我的念叨。

  苏沐倒是露出他的商业式假笑跟我妈问好:“阿姨,你好,我是霜琪的朋友。”

  我没听错吧,他说我是他朋友,其实我从来都没奢望过我能跟上司成为朋友,我简直目瞪口呆。

  我妈瞬间乐了:“既然是朋友了,上楼喝杯茶吧。”眼见形势不对,我拽着我妈的胳膊就往楼上走:“那啥,苏总,你不是今天和别人有约吗,就不耽误你了,谢谢你送我回来,拜拜……”

  为了不让我妈遇到个路人甲就当做金龟婿,我只好告诉她,我有中意的人了。面对老母亲穷追不舍的逼问,我心里清晰的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严谨。

  最近我经常睡的不知今夕何夕,醒来看看外边郁郁葱葱的树木,心情突然变得异样的蓬勃葱绿。我从衣柜里翻出许久都未穿过的浅蓝色短裙,扎了个精神的丸子头。

  我想,以后我应该以更好的方式开始新的一天,而不是千篇一律地在每个早上浑浑噩噩地醒来。对着镜子,我鼓励自己,突然觉得有点儿生龙活虎的兴奋。

  在公司碰到沉重言,她看到我,说,今天你的脸色不错。

  我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问上周托付她帮我打印送审的事情有没有弄好。她说,大概中午就会出结果。

  一个上午,我竟然神采奕奕地做好了一个许久都没感觉的文案策划。

  中午,陈言叫我去吃饭,我刚站起身,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我接起来,听到主编的声音,她说,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让陈言先去吃饭,然后一个人忐忑地推开主编办公室的门。没事的情况下,主编不会轻易叫人。

  主编看到我进来,拿起一个文件夹递给我。我奇怪地打开,是自己跟进的那本图书送审打印稿。我疑惑地看着主编,过审了吗?

  主编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我赶紧否认地摇了摇头。她继续说道,你刚工作,一定要明白,不要把自己的心情带进工作里,不然很容易出错的。

  我点头。她扶了一下眼镜,说,你送审的这本稿子是没校对过的。

  我睁大眼睛,不可能啊,我打印的明明是校对好的稿子。

  主编看了我一眼,我迅速低下头,我再去确认一下。

  主编冲我点了点头。

  我抱着稿子从主编办公室退出来,连午饭都顾不得吃,就直奔电脑前。

  可是,我翻遍整个电脑的文件夹才发现,校对过的稿子已经不翼而飞,电脑里存的是原先未给校对人员看过的稿子!在并不炎热的天气里,我的头顶竟然冒出细密的汗珠。我一遍一遍地反复寻找,都未果。

  最后,我颓然地倒在椅子上。

  陈言吃完饭回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吓坏了,摇着我问,霜琪,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抓住陈言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焦急地问道,陈言,上周让你帮我看的打印稿,你没弄错吧?

  陈言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没啊,打印完我就放在文件夹里,送到主编办公室了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电脑里面正确的文档好像被人删掉了……你看到……有人动我的电脑了吗?我焦灼地问道。

  陈言摇头,没有。你确定是被人删掉了吗?会不会是你存错了?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前段时间我每天都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可是我明明记得有些事情自己是真的做过。特别是工作,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新人,所以很怕出错。

  可是现在,我叹了口气,终究是百密一疏。

  主编对我的过错并没有过多的言语,而是冷淡地让我自己看着处理。

  经同事的提醒,我打电话给校对人员,可是校对人员说刚好赶上电脑重装,没有存稿。唯一有的是自己打印出来,在纸上校对过的稿子。

  我二话不说,请了假打车跑过去取。

  可是等我急匆匆地取回来,才发现要面对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我要自己对着纸张,在电脑的文档里修改。

  纸张上密密麻麻的红色让我头晕眼花,可是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整个下午,我都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改正错字。期间主编有走过来问候几句,然后,我又被苏沐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通。

  因为我手里的一本图书,耽搁了公司计划的一批一系列图书的出版计划。

  本以为是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却没想到牵制到其他,想来我更是着急。

  苏沐​脸色铁青地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下午之前我希望这批图书准时下厂印刷。这翻脸的速度,仿佛昨天开车送我回家只是我做的一场梦,他丝毫未参与。

  下班时陈言向我打了招呼,说要坐下来帮我一起改。我让她先走了,我出的错没道理让她帮我一起承担。

  陆陆续续,偌大的办公室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人在灯下奋战。曲梦瑶打来电话时,我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低头修改,脖子已经酸痛难忍了。

  ​曲梦瑶说“来A8”时,我已经有点精神分裂了,疑惑地问,齐铭换车了吗?

  那头曲梦瑶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她说,傻叉,是新开的酒吧,不是奥迪A8。

  我“哦哦”地应着,然后回她道,我在加班。

  跟曲梦瑶贫了几句,挂了电话后,我才突然感觉到胃有点痛。从中午到现在,我还滴水未进呢。

  我起身倒了一杯热水给自己,然后坐下来继续修改错误。

  我以为喝点热水就会平复胃痛,可是胃痛反而越来越剧烈。最后,我不得不放弃修改,趴在桌子上休息。

  冰冷的办公室里漆黑一片,只有我的座位边亮着灯,夏末的风从窗户吹进来,扬起窗帘,这样的暗夜显得异常安静。

  电脑里回放着水木年华的歌,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我想,一定是因为胃痛或是下午的奔波委屈,不然在这样的场景下,我怎么会莫名地流泪呢?我忽然明白几年前打电话跟我哭的米娅了。那时,她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寂寞而荒凉?

  席慕容曾说过,与其在尘世中搜寻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我也想有个爱人,告诉他我所有的坏毛病,靠在他肩头痛哭一晚,然后抛开一切,好好地爱他。

  可是,我的爱人在哪里呢?他的肩头,是不是早有了别人哭泣?

  正在我悲伤难抑时,突然外边的门一阵响,我立刻直起身,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时,办公室的灯全亮了。我转过头,看到苏沐站在开关边。他看到我,显然也很意外。我的眼睛通红一片,脸上还挂着泪,于是赶紧低下头寻找纸巾,冲他打了个招呼,苏总好。

  苏沐仿佛没看到我通红的双眼一般,冲我淡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我继续挣扎着,捂着肚子趴在键盘上修改错误。不一会儿,苏沐就从办公室走了出来,经过我时又倒了回去。

  再出来时,他走到我身边,扫了一眼我的电脑,说,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

  说着,我的桌边便多了一盒胃药和一包饼干。我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胃痛?

  苏沐笑了,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苏沐笑。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他那时的微笑,让我想起当时图书上刚修改过的一句话,吹不散眉弯的一点春皱。那种清澈略带忧伤的微笑,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再看到。

  他说,你像虾子一样弓在这里。

  我讨好地冲他笑了笑。

  他手上搭着外套,白色衬衫在夜里显得格外温柔。那一刻,我突然语不成句,因为他穿着白衬衫站在原地微笑的模样,那么那么像严谨。

  还好他说完话之后就转身走了,没看到我又涌上来的眼泪。

  我修改完整个文本内容时,低头看表,已经十点了。

  因为吃了药和饼干,所以胃痛舒缓了很多。我关了电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我在寂静的楼道里走时,电话突然响起来,惊得我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