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晚上他开车送我回家,车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水迹使得玻璃外的世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景象。“我想……我已经考虑好了"我嘴里这样说着,脸上却忍不住浮现起笑意。他侧过头来看着我,轻轻地,却是不容拒绝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这一生,真正的修炼,始于沈秦文崇。进入读图时代,小清新们都随身带着一个小小的卡片机,用来拍美食或者自拍,而文艺女青年们则是走到哪儿都扛着一台单反。

  等我再工作一段时间,​我攒钱攒够了,也想给自己买个小相机,这事被秦文崇知道了之后,干脆利落地制止了我。

  他说,是时候培养一下你的品位了。秦文崇给了我一台式样老旧的胶卷相机,我有些不高兴,人家的相机都是五颜六色,还有触屏功能,我这个怎么好意思拿出去。

  他不言不语,只将型号告知我,我回去上网一查,这才知道“尼康”是什么东西。

  他说:“你要真想学摄影,就把数码相机扔开,从胶片学起。”他说:“这个速成速食速朽的时代,一切都被数字化了,霜琪,你要沉得下来,才能做好事情。”

  慢慢地,我入了门,上了道,才体会到他的用心良苦。数码相机的快门摁下去,没拍好就删掉重新拍,一百张里总有一张好照片。

  可是胶片机不一样,每一次摁快门之前都要反复斟酌构图、光线、距离一张胶卷就是一张胶卷,没有机会给你重来。

  为此,秦文崇从国外订购了很多重得能当板砖砸人的摄影集,收集的全是世界顶尖大师的摄影作品,并配有详细的介绍:年份,地点,照片背后的故事……还有诸多名家画册,他叮嘱多看,认真看,这些有利于培养我的审美。

  到后来,他甚至找朋友借来暗房,手把手地教我如何冲洗照片,在幽暗中,他的鼻息扑在我的耳边,我心生敬意也心生惧怕。我知道,我不能只有三分钟的热度,秦文崇不会允许我只是玩玩而已。

  在他面前,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个孩子,但与此同时,我也必须要承受他加诸我身上的殷切期望。

  他如同一个苛刻的匠人,而我则是他亲手打磨的玉器,在他手里,我渐渐脱去土气,摒弃杂质,开始散发出只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光芒。

  秦文崇是真正的君子,即使在暗房那样暧昧的场所,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也与我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我们之间最亲昵的程度,也不过是我低落时,他抱一抱我,握一握我的手,听我说些废话。他深不可测,看起来像是没有欲望的样子,然而他所拥有的一切……尽管不确定他的生意究竟做得有多大,但我知道,这个男人绝非一般角色。

  偶尔在他喝了一点儿酒,心情不错的时候,他也会谈起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我像收集碎片一样,通过这些只言片语去拼凑这个我怎么都看不透的男人。

  大户人家的小孩,十几岁就开始玩股票玩得风生水起,念商科出身,毕业于世界级的名校,三十岁不到就开了公司,两年内,进行资源重组,转手以数倍的价格将公司出手,从此之后以钱生钱,过着很多人一辈子都只能梦想着的生活。

  这样的一个人,在他的眼里,我大概真的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

  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没有一点儿征兆。尽管我心里一直隐隐约约地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它究竟何时来临,我一点儿端倪也看不出来。

  从餐厅出来,他忽然说:“今晚就不送你回家了。”我心里像是响鼓重锤一般,面红耳赤又慌乱,我想这可怎么办,我觉得我并没有准备好……

  这点儿小心机没躲过他敏锐的眼睛,他仍然是保持着我们初遇时那种淡淡的笑,什么都没说,可是我明白他在宽慰我,不要紧张。

  可是,我怎么可能不紧张!他不是一般的愣头儿青,他是阅人无数的秦文崇啊!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乏甘愿倒贴的女人,可叶霜琪什么也没有。

  公寓位于江畔,这个楼盘开盘时就因为过于昂贵的价格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这算得上是我第一次登堂入室,在电梯里时,秦文崇说:“原本想去酒店,但怕你觉得不够庄重,还是家里好。”

  我心里一暖,原本慌张的心情顿时平静了许多,甚至有些微小的感动。

  房间很大,家具全是象牙白,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在这方面我没有研究,但想来必定出自名家,否则怎么入得了秦文崇那么挑剔的眼。

  厨房很新,一看就知道很少用,宽敞的客厅里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江景。

  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手足无措。那一刻我心里的自卑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奔腾而出,我与这里是多么格格不入啊,简直像是贸然地来到城里富贵的亲戚家做客的乡下丫头。

  秦文崇手里端着两个玻璃杯在我身边坐下,我接过杯子的手微微地颤抖着,他笑着问:“叶小姐,你这么忐忑干吗?”我不答话,仰起头,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是朋友送的一支白葡萄酒,1918年产,我轻易不拿来招待客人,哪儿有你这样的喝法。”我原本就红了的脸,因为羞愧而变得更红了。

  秦文崇洗完澡出来发现我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连位置都没有挪动过。他想了一会儿,走过来蹲在我的面前,仰起头看着我,问我:“你还打算在这里坐多久?通宵?”

  我难过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他近在咫尺的眼,我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里有了些不耐烦的情绪:“霜琪,我不喜欢勉强,我去换衣服,送你走。”

  或者我应该不扫他的兴,走上前去,温柔的给他一个拥抱,然后接受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可是我连站起来拉住他的勇气都没有,最后我听见自己说:“好。”

  回家的路上气氛有一点尴尬,他一言不发,我却踏实了很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敢面对,那么优秀的他,他身上发出的光芒,是那么让我自渐形秽。我更怕他的身边不缺一个叶霜琪,可是现在的我,只有一个他。

  秦文崇果然不同于常人,即便是我们之间有过这么难堪的一个夜晚,到了第二天,他却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带我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从那之后,我一直不敢确定的某些东西才算是尘埃落定。

  秦文崇甚至带我去见一些朋友,跟他们一起打高尔夫,骑马,这些原本离我的生活很远很远的事物,因为他,一夕之间都来到了眼前。

  ​在这段时间里,我断断续续的知道他曾经有一个初恋,其实也算不上初恋,因为那个女孩子从头到尾就没有喜欢他。虽然说起她的时候他总是轻描淡写的带过,但是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温柔却很不巧的被我捕捉到,经历了这么多,如今我是一个及其细心的人,他眼里不易察觉的光芒让我迫切的想要一探究竟。真不知道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会拒绝秦文崇。

  但是来自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秦文崇依然很爱她,他以为他隐藏的足够好,只是他不知道,惨痛的过去造就了如今这样一个敏感多疑的我,我的感情一路走来都是一败涂地,这一次,我不想再出现什么差错,我宁愿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交集,也不愿意走到一半,你却说我们就到这里。

  后来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我的好奇心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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