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果然走后门是要付出代价的,夜晚九点,我拖着疲惫的身子,终于从办公大楼里走了出来。

  ‌又加班,这是我连续加班的第三天,严谨又派我下个星期出差,我都有点怀疑严谨是不是因为我面试那天的表现而故意刁难。

  ‌​5个小时的火车,离开一座城市,到达另一座城市。

  ‌曾经的岁月里,无数次的乘了火车往返于不同的城市。为了某个人,某件事,或是某次独自的旅行。

  ‌三言两语的交谈,聚聚散散的人群。如人生里,不断的遇到,不断的离开。终究是一散,即使某一时刻直击人心。

  ‌曾经我爱上过火车哐啷作响的节奏,虽然那让人无法安睡,但可以将我送至某个人的身边。当然,最后又将我送走。

  ‌如同任何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持了票,我乖乖的按号就座。最初的旅途总是安静。翻阅报纸的,喝水的,吃零食的……都静静的自己待着。

  ‌窗外的景色变幻着,灰色的水泥建筑到低矮的小山坡,渐黄的草……天空始终的灰沉,目睹不到“衰草低衬斜阳,斜阳外,水冷云黄。纵使有肠也须断,况无肠。”

  ‌我塞上耳机,沉醉在音乐的世界里。那些或忧伤或激昂的旋律总让人浮想,陷入某种情绪。

  ‌记忆里一些零落的片断,散乱,破碎,似乎总也不能拼凑完整。恍惚间,身边似乎有人经过。车厢污浊的空气中,一丝清冽的气息。

  ‌但,我没有睁开眼,也没有转过头去。只是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点饿,从搁在行李架上的背包里取了些吃的东西。

  ‌车窗大开着,风肆意抚过我裸露的手臂。吃完薯片,继续望着窗外发呆。风吹得有些咳嗽,头发估计也乱得似疯子。想拉下车窗,锁扣已经坏掉,只能作罢。随它,其实我喜欢风吹拂的感觉,似乎带来一些,又带走一些。

  ‌最终什么也不留。到站了,离去的人很多,车厢显得有些空荡。换了个车窗完好的空位,我不想冒了被吹感冒的危险。

  ‌选择了比较舒服的姿势斜靠着,音乐之中陷入回忆。

  ‌有人坐到对面,是正肆无忌惮的盯着我。躲藏于墨镜之后,我可以坦然承受他的目光,并且,可以同样肆无忌惮的打量他。

  ‌小麦色的肌肤,阳光熏染出的健康。T恤下隐约的肌肉轮廓,年轻结实的身体……他是个英俊的男子,只是眼神有些怪异。

  ‌一点热烈,一点茫然,一点温柔,一点阴郁……但潜藏最深的还是冷漠,冬日冰雪般不可融化。

  ‌这样的冷漠我是如此熟悉,因为,我也同样如此。我们,就这样面面相觑着,如两军对峙,坚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沉默,仿佛将空气凝固。车厢里,似乎只剩下我和对面的男子。旁的人,皆化为浅淡虚空的背景。

  ‌呵呵,又是一场艳遇么?叹一口气,还是看窗外的风景罢。尽管,它们稍纵即逝,我永远来不及看清。耳机里DamienRice反复的唱着AndallI’vegotisyourhand。Lord,canyouhearmenow……我看着自己的手,白皙,修长,指尖描绘的小花,玫瑰紫,身上唯一的亮色,孤单绽放。

  ‌韦雪告诉我,这款颜色的玫瑰,花的物语叫做“遗忘”。出差的前一周,我们一起去做了同款指甲,越是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人越容易矫情,仅仅是安静的听一首歌,也能听到落泪。

  ‌面前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睁开眼,对面男子手里白色的纸巾。我犹豫了片刻,还是接受了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好意。

  ‌拭去泪水,深呼吸,告诉自己停止哭泣,停止这众目睽睽下的忧伤。

  ‌火车临时停靠在一个小站,小贩们在窗外兜售零食饮料。一个极老的婆婆向旅客们讨要着空的饮料瓶,衣衫破旧,步履蹒跚。

  ‌我从背包里翻出食物,挑了些适合的糕点给她。他专注的凝视了我一会,眼神忽然异常的温柔,掏出50元钞票给了老人。

  ‌望着老婆婆远去的背影,有些心酸。始终这样的孤单下去,多年以后,我是不是也会老得这么凄凉?

  ‌半个小时后,火车将我带到了目的地。他也在这里下车,转换了别的车次。

  ‌下了车,风很大,掀落了我的帽子。他拾起,拿在手里,一脸的犹豫,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温柔的将帽子罩上我凌乱的发。

  ‌手指轻抚过我的面颊。他的手,很温暖。我笑了,直视他的眼:“再见,陌生人。”旋即转身离去。

  ‌或许,他会记得我。泪水洗过的眼清澈澄静,刹那间绽放的笑,击中你心。没办法,人在孤独的时候但凡遇到一丝丝的温暖,都有那么一秒想要停靠。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仅仅一次短暂而仓促的会面,他的名字却在我之后的人生里熠熠生辉。

  ‌在我踏上离开成都的火车时,韦雪也订了去杭州的机票。我们所有人命运的转折仿佛都在这一夜之间。

  ​无论是我,还是韦雪,亦或是白翎,我们谁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之中,我们的生命中已经介入了新的事物和新的人。

  从这时开始,我们原本简单澄明的小小世界,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巨大震动。我们浑然不知,命运即将光临。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永远都不明白,有些代价实践起来,比嘴里说说,要惨烈得多。

  其实,从那一刻起,命运的磁盘就开始转动,我们所有的人,被一只翻云覆雨的大手操纵着,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城市里,奏出了一支青春的挽歌。

  人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未知。

  只是那时的我,依然不谙世事,不懂在已经无法控制局面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优雅退场,反而在最后的时刻,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我跟自己说,就算成长的环境再阴暗,也有开花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