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伙夫到底还是心疼这娃子,没绷住脸,露了笑,揉了两下安子柔软的头毛,“以后记住,不能这么任性,会惹事,也要学着摆平。”

  沉默了一会儿,他蹲下来,看着安子的眼睛,脸上收敛了笑意。

  伙夫平时都跟人嘻嘻哈哈的,所以安子知道他是认真的,便听的格外上心,“不过,你是要记住的,咱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道义。”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颇为沉重,“我不识得几个字,但这两个字我一定要教给你。”

  安子点点头,连着那夜的冷风和这两个字记在心里,一记就是一辈子。

  所以,后来面对弥留之际的半个恩人,那个老将军的嘱托,他没说出一个不字。

  那个时候,安子终于长大了,而伙夫也已经去世,世事已换了一番光景,战事纷起,听说上头的天子驾崩了,换了个儿子坐镇这天下。

  但这大概都跟安子无关,他照样在这军营里接着伙夫的伙计干着,日复一日,没什么追求,不过混个日子而已。

  但命数这东西,终是定好的,多少人都睁不开这命盘的束缚,何况一个安子。

  一个夜里,军营里莫名的走了水,安子也再回想只记得漫天的火光和杂乱的马蹄声,还有那鼻端萦绕不散的血腥味。

  一片刀光剑影的混乱中,老将军牵着马,把安子推上了马背,然后把一块温凉的东西塞到他手心,“孩子,用命护着这东西。”

  还没等安子问这是什么东西,便有冷箭呼啸着蹭过他的脸颊,他只看见视线里老将军的表情一变,身下的马就窜了出去。

  他最后回头,只看见颓然倒下的将军,和那刀刃的寒光一闪,冷光刻在了安子眼底,那持剑的人轮廓隐隐绰绰的,看不分明脸上的神色。

  这便是安子胸口那块墨玉的来历,接下来的几日,他战战兢兢的躲着那追兵,几次都险些被发现。

  现下好不容易甩开,便进了这城里,心下想着这城里人多眼杂,那些人到底不能那么痛快的动手,他也能寻个好去处。

  心里的思绪似要在脑子里炸开,安子想的有些头疼,干脆一咬牙,把那墨玉塞回衣服里,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有闯劲,怕什么,这陈舟是能把他拆骨入腹,还是能变成一只大老虎怎样?想着便攥紧了拳头,往门里走。

  一进门,迎客的人儿便上下打量了一回他的一身褴褛衣衫,似是没看过他这种打扮的人来倌店,便嫌弃的问了一句,“客人,你这,没走错?”

  安子挺了挺胸膛,“怎么?来不得?”他斜睨了这人一眼。

  这人似是被逗乐了,也不愿惹事,“能来能来,客观您是在这堂口里喝茶找陪,还是要挑个公子包夜?”

  安子不太能听懂他的意思,他哪里见识过这些纸醉金迷呢,其实他连这倌儿店都不太懂的,听着人说这店老板厉害便找了过来,他歪头想了一会儿,吃顿饭大概也是可以的吧,谁家店里不能吃饭呢?

  便大着嗓门喊了一声,“吃饭!给我来顿席子!”他听伙夫说过,那城里人都是爱吃酒席的,觉得这天下在哪里都是这么个理儿。

  但又有谁是来这倌儿店里真心吃个饭的,登时几个离他们近的几个客人便乐了起来,安子也不在意,撇了撇嘴,看着那人,“行不行?”

  “行行行,自然的。”那人随手招呼来一个下人,“雅阁伺候着。”

  等看着安子和那人走远了,他皱着眼眉跟身旁的一个人低声说,“找禾公子去盯着点,怕是来砸场子的。”

  那人低着头恭顺的点了两下头,便退了下去。

  这边安子正吃的上瘾,他知道自己也是没钱付的,而且心里打得也不是这个吃饭的算盘,也没好意思多点,点了个红烧肉和一份炒青菜。

  上菜的时候,那小厮看他的眼神都像看个疯子一般,安子觉得有趣,也没怎么计较。

  等着吃完,他慢悠悠的叫来人,就说了一句,“老子没钱,你们老板呢?我想——”

  他其实是想说,能不能做工抵债,因着他盘算着在这么个能人手底下干活,到底是安稳些,还能学着不少东西。

  但还没等他说完,一个青衣公子便踹开了门,声音清亮,“给我把这混子拿下。”

  然后他便眼前一花,已被涌进来的两个人掀翻在地,跪在了地上,他挣扎着抬头,才看清那青衣公子的面貌。

  是陈舟?

  那人的面相也是生的极好的,但娇俏非常,少了几分男子气,眼睛似那女子的杏眼一般,现下里含着怒气,但也水光盈盈,极是动人。一身的青衣是上好的布料绸缎,绣着精巧的纹路,还掺着丝丝金线。

  安子看的有些痴了,他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呢,便愣愣的问,“陈舟?”

  听到这名字,那人挑了挑眉,柳叶一样的眉毛似是画了黛色一般的浓淡相宜,那人上前就扇了他一巴掌,一室沉寂里突的啪一声脆响,有些突兀。

  安子半边脸颊火辣辣的像是烧着了一般,但还是忍着一声没吭,不服气的盯着那个人看,像是匹带着伤而孤注一掷的山兽。

  那人开口,“就凭你,也能道出我们家主子的名讳?”

  TBC

  你是陈舟

  那少年的手筋骨分明,甩在了安子脸上登时便浮起了一层红印子,那人也没把着力道,安子的脸被扇向了一边,脑门子里嗡嗡作响像烧开了的沸水一般发了茫。

  但安子性子犟,脑子里一片混沌也不肯认个输。仍是梗着脖子,咽下喉咙了卡着的血腥气,舔了舔嘴唇,“你是谁?”

  “我。”那人俯下身子,看着安子冷硬的眼神儿,眼底慢慢堆积起不屑的笑意,修长的玉般的手指头指了指自己,“我叫阿禾。”

  然后又用手指头戳了戳安子的脑门,眨了眨眼睛,笑容张扬明朗的就像是个好看少年会有的纯真笑意,但他的话语里吐露出来的,却是狠辣的字,“你不用记住,我跟你可不是一样的人。”

  他直起身,嗤笑了一声,“不知哪个白目的教养出来的下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