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舟一直有在临州定居的想法，在南方过了冬，江熠宗便携赵小舟去了临州，想在最后这段日子里安定下来。

　　原本只是想住个一年半载，然而两人都没想到，这一住，便是十年。

　　江熠宗不知道，赵小舟却清楚，这些年支撑自己活下来的，不过是对江熠宗的不舍。他坚持喝药，一直努力活着，虽确实延缓了生命的衰亡，但却抵不住病痛的折磨。

　　清晨时分，像往常一样，江熠宗醒来，吻了吻身边熟睡的赵小舟的额头，去厨房先把赵小舟要喝的药煎上，然后开始煮粥。他每天变着花样煮粥，只是因为赵小舟现在只喝得下粥了。

　　赵小舟本就孱弱的身体如今越发不堪，人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丰润的脸庞下陷的严重，光滑的皮肤也粗糙得像干枯的树枝一样。他再没办法站起来了，连坐起来都费劲，甚至天气不太好的时候连碰一下都疼。

　　江熠宗方走出房间，赵小舟脸色立刻变了，他痛苦地把身子蜷在一起，忍不住轻哼出声。他已经痛苦到极致，再没办法忍受了，可他不想江熠宗担心，更不想离开他。身体和心理的两重痛苦，逼他掉下了眼泪。

　　江熠宗今天煮了肉粥，小青菜和瘦肉混在一起，看起来清淡却不失营养。盛了粥，他端去房间里，本要叫赵小舟起床，瞥向床上时见他已经睁了眼睛。

　　“你醒了。”江熠宗含着笑到床边坐下，摸了摸他不再柔顺光滑的头发，温声道：“早上好啊，今天感觉怎么样？有哪里疼吗？”

　　赵小舟看着他，笑得格外灿烂，眯起眼睛道：“早上好。没有哪里疼。”

　　江熠宗的手在他头上停了好一会，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他看得见赵小舟脸上的泪痕，他看得见赵小舟红着的眼眶，也看得见赵小舟不自觉蹙起的眉。既然不想叫自己担心，那他索性当做不知道好了。

　　“那就好。”江熠宗应了一声，去打水给他漱口擦脸。

　　一根一根指头，他都擦得格外用心，把赵小舟擦得干干净净。

　　赵小舟忍不住笑道：“我好着的时候也没多爱干净，你大可不必这样仔细。”

　　江熠宗忙着手上的动作，匆忙看了他一眼，却认真道：“那是你从前没遇到我，要是我在你身边，你还敢日日风风火火，带着外头的一身灰土回家？”

　　赵小舟撇了撇嘴角，“我才没有。白衣永远干净，身上永远是好闻的百合香。”

　　“是是是。”江熠宗无奈附和他。

　　他一直以为赵小舟的百合香是带了什么东西在身上，后来才知道竟是他的体味。闻说是小时候吃了药，内力催发的药，要么武功全废，要么死，否则香味不会散。

　　气氛本是十分融洽，赵小舟却咳了咳，突然道：“今晨……我梦见江姐姐了。”

　　“嗯？”江熠宗抬眉看他。

　　“她说……要我离开你。”

　　江熠宗轻轻一笑，把毛巾丢进水里，又把赵小舟扶起来靠着，把晾温了的粥端过来，试了下温度，给赵小舟喂了一口，才道：“梦都是反的。”他没什么别的话能安慰赵小舟了，关于长姐的一切他都不记得了。

　　赵小舟心下苦涩，嘴一瘪，又要哭出来。虽然他心里万般不舍，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身体不行了。不过是惦记着这事，才会做梦梦到。

　　粥只吃了半碗，赵小舟就吃不下了。今天太阳不错，他想出去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给赵小舟找了件衣服，江熠宗小心帮他穿上，裹了件披风，然后抱着他到轮椅上，给他戴了帽子，又盖上了毯子，才推了出去。

　　春日里到处都生机勃勃，冬日里枯死的草都恢复了绿意，桃花开了，风有些大，吹落一地花瓣。

　　赵小舟眯了眯眼，才适应了外面的阳光，感叹道：“真好闻。”其实空气太清新，他呼进去，鼻腔里疼的厉害。

　　“中午想吃什么？”江熠宗把书纸笔墨也全拿了出来，推赵小舟在旁陪着自己。平日里除了赵小舟，就是这些书本陪他度日了。

　　“我想想……”

　　本是要看书的，他拿起笔，手下却开始给赵小舟画起画像来。虽然不愿承认，可他今天心里就是一种预感，赵小舟要离开他了，心里慌乱得厉害，也没什么心思去看书了。

　　他一笔一划都画得认真，认真在脑中回想着赵小舟的模样，神态，声音，爱他的每一个细节，他想刻在脑中，怕自己以后会忘了。

　　太阳晒得舒服，赵小舟眯起眼睛仰靠在椅背上，开始絮絮叨叨：“玉香儿都长成大姑娘了，不知道会像从前一样不爱念书，还是会变得像你一样用功……”

　　“沈幸延也十岁了，我都还没有见过他，或许倒是认识玉香儿。他该是长得十分俊俏，又像沈奇那样坚毅，大家应该会很爱他……”

　　“我有些想含琬了，还有沈幻妹妹，到底是我对不起她。赵其渝那个狗东西，当了皇帝就记不起我了，竟也不知来看看我……”

　　说累了，他歇了歇。看了眼伏案作画的江熠宗，他又闭上了眼睛道：“辛苦你了。”

　　“什么？”江熠宗没抬头。

　　“照顾我。”

　　“应该做的。”

　　“你会怪我吗？”

　　“怪你什么？”

　　“以你的才学，可以做官，可以做很多事，在我身边，是拖累你了。”

　　江熠宗放下笔，认真看着他，解释道：“很荣幸被你拖累。不知道从前是怎样的，但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大概就是与你在一起。我也没什么追求，才学不过是为了照顾你。简单的生活没什么不好，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爱你。”

　　赵小舟心下感动，轻轻启口，道：“下辈子记得再找找我，我还想再爱你。”

　　江熠宗握住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凉到人心里去，他心里发慌，忙问：“还有别的话吗？”

　　赵小舟游走的神思又被叫了回来，他下意识开口道：“不喜山河，喜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