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谎言

  扭头一看,那倒霉催的李大少爷总算是醒了,一双眼睛睁开了,朝着他的方向看。

  坐塌就在床榻的附近,是丫鬟下人们晚上值夜的时候躺在上面浅眠的。但此刻坐在上面的人却换了一个,是位李凌修从来就没有见过的人。

  李凌修躺在床上,虽然是醒了,全身依旧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从他这个角度,也只能看见薄冥之逆着光的一张脸,看不清五官,第一感觉就是轮廓清隽,十分好看。

  大抵,长相也是不俗的。

  在这位男子身边,是一个黑衫的少年,正小心翼翼地扶着那个男人,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人的身上,竟是丝毫没有往他这个方向看。

  “你……你们是谁?”李凌修沉默了一会,清了清嗓子,看向四周。

  一个丫鬟也不见。

  这个时候,不论是谁,看见两个陌生人待在自己的房中,都会感到恐慌,可大约是那两个人的气质实在是超群,不似凡俗中人,故而李凌修竟然一时间也没有害怕,反而轻声问道。

  “没事的。”薄冥之对着周沉星摇了摇头,唇角扯起一点。拒绝了周沉星的搀扶,他双脚踏在地上,走到床边垂着眼,将李凌修的气色看了几眼,总算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这一晚上的功夫没有白费,这家伙也是命大,捡回了一条命。

  “我是来给你治病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靠近床榻的男人弯下身子,带着笑意将李凌修打量了一番,随后弯了弯眼睛,轻声地问道。声音宛如清风拂面,温柔而又缱绻,令人下意识就放松了下来,提不起一丁点儿的警惕之心。

  “看起来还不错,再卧床休养几天就好了。”薄冥之说着,一边准备往外面走,“我去告诉你的母亲,给你开几幅滋补元气的方子来。”

  李凌修眨了眨眼,慢慢的回过神来,脸色不禁一变,他连忙扯住那一截洁白的衣袖:“等等!”

  薄冥之一怔,整个人被拉扯得一个踉跄,袖口被大大拉开,露出一截瘦削而苍白的手腕。

  周沉星大步走过来,腰间还悬挂着那把古朴的剑,李凌修被他满面的煞气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松开了手。

  周沉星将薄冥之轻轻揽过,还没等薄冥之反应过来,自己的袖口就已经被他拽了回去。

  并且这家伙还坏脾气地将被拽得皱巴巴的衣袖扯了扯,随后没好气地瞪了李凌修一眼。

  薄冥之有点好笑,他顾不得安抚周沉星,而是回头对上李凌修那双急迫的双眼,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你怎么救我的?丽娘明明告诉我……”李凌修脸色苍白,话说到一半,确实磕磕巴巴,再也说不下去。

  薄冥之听得似懂非懂,却也不好催促他。

  一边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确实周沉星在说话:“丽娘是狐妖?你明知道元气给她之后,自己只能等死,你是存心不想活了,是么?”

  薄冥之惊讶。

  他看着李凌修,只见对方眼神闪烁一瞬,突然在脸上绽出一抹苍白的笑意,点了点头。

  “丽娘受了重伤,只有这样才能救她。是我趁她不省人事的时候,硬逼着她吸了我的阳气,这不怪她……”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周沉星:“你知道丽娘?你见过她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周沉星面无表情,他正要说话,却被薄冥之捂住了嘴。

  周沉星漆黑的眸子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但还是闭上了嘴,将那句冰冷冷的“死了”咽回肚子里。

  薄冥之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干笑一声,李凌修那点惨淡的笑意也散光了,呆呆地盯着他瞧:“怎么了……”

  “没什么。”薄冥之叹了口气,对妖残忍,或许是修道之人不可避免的事情,可是对人残忍,就没有太大必要了。

  他想了想,撒了个谎:“你的丽娘还在养伤,伤已经好了很多了。”

  其实根本就没好,那妖狐的伤大概是太重了,即便是李凌修这个傻蛋傻乎乎地贡献了自己的命,也没能让她恢复。他们走进山洞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气无力,根本没有余力反抗了。

  不过如果没有这家伙的无私奉献,那妖狐必然还是个死的下场,绝对坚持不了这么久的。

  李凌修唇角扬起一点点,眼睛黑亮亮的,也不知信了没信。

  薄冥之对他友好地笑笑,眼珠子一转,又说道:“不过她为了救你,顾不得受伤,去摘了好多仙药,受了很大的罪。她跟我们说,人和妖本来就殊途,你们两之间既然注定走不长远,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别两宽,别再续孽缘了。”

  李凌修靠在床榻上,一张脸僵着,一动不动。

  好半晌,睫毛才颤动了一下,小声地说道:“好,我知道了。”

  一行泪从眼眶里掉下来。

  薄冥之并不想看人哭,他觉得好话已经说尽了。那妖狐既然已经吸收了活人的元阳,即便是今日不死在他们的手上,不过多久,也会死在天劫手里。

  人和妖根本不会有结局,只会给彼此造成伤害。

  这些话都是没法直接说给李凌修听的。这个傻乎乎地李家大少爷,竟然不顾家里人的感受,直接把命送给一个妖……说的好听点,就是这也太痴了。

  这样不好。

  走出房间,薄冥之“唰唰”在纸上写了满满一页纸,后来想起来这是好几个药方,怕李家的人看不懂,于是又用毛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将整张纸用歪歪扭扭的线条分成好几份,一份里面是一个药方子。

  看着自己写的字,薄冥之脸一皱。

  这也未免太丑了。

  他只顾着写,没看见站在一边的周沉星,背着手看向纸面。

  在看见上面笔走龙蛇,都快要看不清楚的草书的时候,眼底的闪过一丝暗芒。

  这种毛笔字薄冥之会写,他一个中文系学生,啥都要学,毛笔字只是其中一个必修课罢了。只是穿越这么久,也没想起来拿笔写字,实在是写得有点不太顺手了。

  将纸揉成团,这种滋补元气的药方凡间大夫也不是不会开,干脆让李家人自己去开药好了。横竖他也不算是什么名医,开出来的药方说不定还不如本地的大夫。

  这么想着,一抬眼,就看见不知道什么走过来的李夫人。

  她脸上也没有儿子醒来的欣喜,精致的妆容被几道泪痕割断。大概是听见刚刚他们在房间里的对话,直到自己当作眼珠子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然是主动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气得不轻,又太过于庆幸他还能活下来。

  她也没有急着进房间去看人,而是唤了一个小丫头过来,捧着一堆银子走到薄冥之面前。

  那小丫头还轻声细语地,脸颊红透,透着一丝羞怯和欣喜:“公……公子,这是我们夫人给你们的报酬。”

  修道之人什么都不怕,就怕与人缠上因果。

  他今日帮了李家的,就算是李家欠他人情。若是不还清,日后只恐还有更大的渊源等着。

  薄冥之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于是也不推辞,用一根手指挑着盖着银子的红布,随便捻起一个白花花的银锭子,接着就再也不看剩下的银子一眼,转身走了:“夫人厚爱,这么一锭就够了,剩下的,还是留着给大少爷抓点儿药来煎一煎,补补元气才是道理。”

  他伸手,将旁边少年黑色衣衫下的手握住,握得紧紧的,头也不回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李府。

  周沉星感觉他似乎走得有点急,只得反手将人握住了,再将他瘦削的肩膀揽住。

  “狗剩呢?”薄冥之总算从李家带来的一点点伤感中走出来,这会子发现一直跟着的狗剩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急了。

  “大概是早就回去了。”周沉星不是很在意,反正狗剩已经和他的灵剑绑定了,是跑不掉的。

  只不过狗剩的脾气也有一点狗,大概是从前给牛逼坏了,现在也总是拽拽的。应该是等不及他们处理这件事情,就早早一个人回到宅院去了吧。

  回到自己新买的宅子里,薄冥之才算松了口气。

  周沉星将他手里捏得紧紧的一个银锭子抠出来,薄冥之扭过头去看他的时候,自己整个人都被周沉星抱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感觉意外,他动了动脚,感觉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低下头一看,才发现那是周沉星腰间的剑。

  自己的脚正好放在了那把剑的剑鞘上面。

  草。

  这样好像很不礼貌的样子。

  周沉星是剑修,薄冥之记得这个世界的剑修好像都很冷漠,唯独最在乎自己的本命灵剑,基本上是把自己的剑当成是自己的媳妇儿看。

  他竟然还胆大包天到踩他的剑?

  不,他真不敢。刚刚那都是意外。

  他偷看周沉星一眼,发现他神情淡淡的,应该是还没注意到这件事,于是将自己的脚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挪了个位置,翘高了一点。

  虽然动作有一点点别扭,但好在是没有冒犯到那把剑。

  周沉星发觉他的动作,将他抱得高了一点,伸手去摸他的脚踝,轻声问:“怎么了?脚又疼了?”

  “没有……”薄冥之摇头,被抱着,有没有走路,脚踝怎么会疼。

  周沉星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垂眼,便看见薄冥之姿势奇怪地抬起一只脚,翘在他的腰上,好像生怕碰到什么东西似的。

  再往下看,薄冥之脚下是他的剑。

  转念一想,似乎也能想得通薄冥之此举的目的——就是不想踩到他的这把剑。

  周沉星眼睫抖了一下,面上看不出神色,薄冥之有些紧张地搂着他的脖颈,能看见他的侧脸一点情绪也没有透露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家伙竟然已经喜怒不形于色。

  “把脚搭在剑鞘上。”周沉星说。

  “啊?”薄冥之有点紧张,只听清楚了剑鞘两个字,他下意识地去看周沉星的眼睛,发觉他指的是自己的剑鞘,难道是嫌弃自己的脚放在了剑鞘上方……

  嫌晦气吗?

  薄冥之脑子有点乱,他拍了拍周沉星说:“那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真的可以走,你这样抱着我,我可能一不小心就踩上去了。”

  他态度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周沉星不开心。

  周沉星眉心一蹙,只觉得刺眼。他深吸一口气,没有按照薄冥之说的将他放在地上,而是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看着他那手上的脚踝,冷声道:“把脚搁在我的剑上。”

  薄冥之呆呆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的脚受伤了,不要费力气抬得那么高。”

  薄冥之这才意识到,这是周沉星在关心自己。他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周沉星,直到周沉星眉头皱起,看着有点不耐烦了,才慢慢地将脚放在剑鞘之上。

  有了垫脚的东西,可算是舒服多了。

  他搂着周沉星,周沉星脑后束起的长发在他手臂上一甩一甩的,有点痒。

  但他不太在乎,反倒是满心欢喜。

  他的师弟现在不仅会关心他,还会抱着他,现在还允许他凌驾于那把灵剑之上……

  比起几个月前刚刚穿越过来,少年宛如刺猬一般满心戒备的样子,实在是有了太大的进步了。

  哦……他们现在还是名正言顺的道侣来着,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他讨好周沉星也就更容易了。

  “在想什么?”周沉星问道。

  薄冥之把快要咧到耳边的嘴收回一点点,摇摇头,“没什么啊。”

  周沉星没再说话。

  “对了,今天想吃什么?你去菜市瞧瞧,现在时候还早,说不定可以买到最新鲜的菜。”薄冥之高兴起来,眉梢都带着一丝兴奋。

  他没意识到,自己同周沉星说话的样子,就好像是老夫老妻再商量过日子。

  周沉星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眉目含笑的模样。他顿了顿,神情也温和了许多,褪去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周沉星看起来也就是个少年,他低垂着眸子,勾起殷红的唇瓣,低头在薄冥之颈窝蹭了蹭:“吃什么都行,只要是师兄做的就好。”

  完全将辟谷丢到九霄云外。

  薄冥之也挺高兴的,只不过到最后,周沉星也没有让他出门买菜,而是自己一个人出去将菜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