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他真的害怕

  眼角的皮肤脆弱到极点,第五渊拇指指腹上有不知练什么兵器留下的薄茧,仅仅是在眼角碰了碰,细嫩的眼尾就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一滴泪还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晶莹剔透。

  薄冥之是害怕,真的怕。

  当那天杀的盒子打开的那一霎那,他第一反应是害怕周沉星想起原主曾生挖过他的金丹,紧接着他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这老贼能轻而易举摸出满满一盒的修士金丹,这……这说明这家伙实力已经到了怎样一种可怖的地步!这根本就不是他能够抵抗的了的人,之前他还在考虑是否可以拼尽全力与之抗衡,现在他知道了,在这样绝对的实力碾压下面,他与第五渊之间,只怕存在的是蝼蚁与巨象的差别。

  薄冥之惊恐之下,身子渐渐绷紧,不自觉地想要逃离第五渊。他本就几乎被第五渊强行抱在怀中,在他身上发生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对方的感知。

  第五渊轻声哄着他,而眼底却没什么耐心。他拿出金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即震慑。

  薄冥之猛地扭过头,又惊又怕地避开了触碰。第五渊也不露恼色,他捻了捻指尖残存的细腻之感,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在屋中第三个人身上。随后,一掀袍袖,薄冥之只觉得身子一轻,第五渊抱着他默念了一个法诀,连带着怀中抱着的薄冥之的身躯,都在空中幻化成黑色流雾,渐渐消失在房间里。

  薄冥之只来得及动了动唇,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失去了神志。

  他失去意识,自然也就没看见身后的少年在发现他被第五渊强行掳走的那一刻,满脸的怒色一瞬间消弭殆尽,竟然露出了一副极为惊恐的神色。

  须尽欢蓦然出鞘,只来得及劈开一阵几乎散尽了的黑雾,收不住的剑气活活劈开了半个房屋。瓦砾残垣之中,周沉星捏着剑的手都在抖。

  这边的动静太大,慕晟又对两位救其爱妻的仙君心怀敬畏,因此很快就赶过来了,看见屋子都倒塌得不成样子,也没有生气。

  他左右观望,发现薄冥之竟然不在此处,才和气地询问了周沉星:“小仙君,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难道说……那害人的魔修没能被制住?”

  何止是没制住……师兄都被掳走了。周沉星抿着唇,浓黑的睫毛深深垂着,一言不发,唯有紧紧掐入掌心的指尖带来的痛意能让他保存一丝理智。不管薄冥之曾经对他做过什么,他再怎么怨恨,那也是他与师兄两个人的事。除了他意外,他绝不允许第二个人欺辱师兄分毫。更何况那名叫第五渊的魔修,分明就是对其心怀不轨……

  慕晟没见他回答,但是他自我脑补能力足以让他将这次的事情想象出来。

  慕晟想了想,试探着问道:“难道……是那魔修逃跑,那位仙君去抓捕,并且在打斗过程中不小心误伤了房屋,可是这样?”

  周沉星没回答他,他提着真正的罪魁祸首“须尽欢”走了几步,旋即转过身来,在慕晟期盼的眼神中略带生疏地说道:“多谢款待,师兄未必会再回到此地,我也要去寻他,慕城主,后会有期。”

  “啊?”慕晟花容失色。

  他早就在自家儿子那里了解到,那些游荡在贺兰城内害人的修士,并非如他们所言是剑宗弟子,而是魔修顶着剑宗的身份大肆作恶。

  他还等着两位仙君帮着解决城内的事情呢,要这二人都离开了,可上哪里去找这样的高人呢?隐秘的修仙世家并不少,但是人家眼高于顶,只耽于修炼,根本不理会凡尘中事,求他们还不如求自己。

  慕晟用尽平生功力,拉着一张老脸劝说了这位黑衣少年许久,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成功。

  对方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甚至隐隐还有一丝着急之色,手中握着那柄宝剑,好似急着去做什么事。慕晟见状,知道是勉强不得,只得暗自叹了口气,眼睁睁看着周沉星提剑离开。

  *

  众修士从小熟读的史本画册,所展示出的魔界几近于混沌:黑暗、荒野、极端无常的天气、毫无灵力可言。修士最讨厌的一切因素,都可以在魔界中寻找到。

  据说多年以前,魔道相争,涂炭人间,最后一位大能级别的修士以性命做赌注,封印了魔尊。双方许下诺言,从此之后,魔修便永世居住在魔界,若有魔修胆敢迈入人间,则可人人见而诛之。同理,正道修士也不允许进犯魔界。故而,几乎没有修士真正见过魔界的场景,所有人都认为魔界是他们所认为的那样,荒僻而简陋,不值一提。

  薄冥之醒在一座高台之上,在雕刻着鱼莲浮雕的聚灵阵中间,汩汩流淌着一条灵泉。

  似乎是灵泉的修复作用,他慢慢坐起身,竟发现由于法术耗尽的疲累,以及经脉的冻伤全部都好了。

  然而,一抬头,他看见了窗外一轮赤金色的太阳。

  身后一声低沉的轻笑,紧接着壮硕的身躯紧紧贴了上来,带着灵泉的湿润气息,整个讲波名字劈头盖脸地包裹住。他听见第五渊熟悉的声音贴着自己的耳畔响起:“现在感觉怎么样?”

  第五渊故意将唇与他的耳朵贴合紧密,随着他唇瓣张合,一股酥麻之感从耳根蔓延而上。

  薄冥之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挣脱桎梏,站起身,激起一片轻灵的水花,惹得第五渊抬头去看他。

  顾不得还赤着足,他披着身上不知谁换上的赤色衣衫,下了台阶。他想要离这个危险的男人远一点,最好再也不要遇见。回去就禀告剑宗,此人实在是来头太大了,他搞不定。若是剑宗执意要罚他办事不力,顶多也就是打一顿扔到山峰取挨冻罢了。而眼前这个男人,一举一动都让他感觉到难以言说的危机感。

  赤足修长清瘦,形状很是好看,脚踝上还戴着一串赤红色的细细珠串,随着他迈下台阶的动作轻轻摇晃,与玉白色的肌肤彼此相得益彰。薄冥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早已被第五渊换上了完全不同的装饰,他匆匆走了几步,就要推开厚重的殿门。

  “你想走?”第五渊眼神闪烁,似笑非笑。

  “不然呢?”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颤抖,薄冥之发觉这扇门根本推不动,他拽着门环的手使上了几分灵力,却被门环上一道禁制反弹回来。

  那一股反弹回灵脉中的灵力竟然带有腐蚀性一般,一路灼烧到丹田。薄冥之险些一口老血呕出来,他痛地弯下了腰,手臂费力的扶在旁边一战九龙宫灯上,伸手想在腰间摸他的须弥戒子囊,拿几颗修复灵力的药,结果一探手才发现,身上的衣裳竟不是他自己的,他的须弥戒子囊也不翼而飞了。

  由于灵力受损,他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是尊严不允许他向第五渊低头。他们本就是敌对的关系,看见他如此,第五渊只怕是高兴得很。

  第五渊楞了一下,笑道:“这四周我都下了魔界禁制,你的修为不及我,强行破除禁制,自然会受到反噬,所以不如乖乖的,也免得受苦。”

  沉缓的脚步响起,停在身前。一粒冰凉的药丸被塞进他的嘴里。

  薄冥之下意识地抵触,用舌根抵着吐了出来。

  丸药滴溜溜地掉落在地上,角落里很快就有花纹斑斓的蛇游出来,一口衔住吞了下去。

  薄冥之害怕蛇,他能鼓起勇气陪着周沉星去抓满地金,只是因为他对周沉星是特殊的。但是如今这条诡异而可怖的蛇却能将他吓得闭上眼。

  “这是哪里?要怎么样,你才能放了我?”薄冥之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

  “我只是奉命办事,来贺兰城抓捕借着剑宗名号伤人的魔修。如今见你荼毒百姓,我如何能够视而不见?说到底,我不曾真正伤到你,以你的实力,我不可能伤你分毫,既然如此,你我无冤无仇,你又何必与我过不去?”他强忍着经脉受损的痛苦,坚持着说完这么多话,喉头有血几乎都要喷出,却被他死死压制着,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第五渊挑眉,对他的话极为不认同:“你我怎会无冤无仇?”

  “我与剑宗的仇,你难道想要置身事外?”

  剑宗交给薄冥之的灵鸟,被他藏在须弥戒子囊中。在第五渊看见那一抹灵力聚成的灵鸟,实际上是凝聚了无比杀意的剑影时,便愤怒地一掌击出,将其碾得粉碎。

  薄冥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想哭,却只能勉力地笑。

  剑宗之仇与他不曾有因果关系,他甚至都不知道其中的渊源,他没有身为剑宗弟子的愚忠性,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有义务替剑宗留在这个变态身边受苦。比起这个,还不如让他去寻周沉星,那个少年没有他在身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样吧。”

  第五渊想到了一个主意,连语气都变得暧昧温柔起来。

  薄冥之睁着眼睛,感觉到背后覆上了一只大掌,慢慢地灌输着灵力疏导着他受损的灵脉,第五渊说道:“你若是愿意留在魔界陪我,我就不再追究剑宗的过失,嗯?”